赫連歡又是一陣哭天喊地,哽咽著說道:“我,我是阿媛……舅舅不知道我了嗎?舅舅是不是……是不是將我母親忘了?”她一邊說著,一邊淚眼婆娑地看向梁帝。
梁帝皺著眉,頗為認真地思索起來。
能叫他舅舅的,似乎就只有他的嫡長姐成陽長公主,但成陽長公主只有一個兒子??!
忽然,腦海中閃過什么,他眼中閃過精光,又驚又喜地站了起來,臉上的笑擋也擋不住,目光灼灼地望著赫連歡。
“你母親……可是衛(wèi)陽?”
赫連歡連連點頭,因為哭泣此時說話都有些抽嗒,但還是努力使自己的語句說的平順:“是,是,我母親名喚蕭穆和,封號正是衛(wèi)陽。”
蕭琮這才恍然明了,她說給自己找了個好身份,原來竟是要冒充他衛(wèi)陽姑姑的女兒!
衛(wèi)陽長公主,乃是梁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當年與大周一戰(zhàn),這位衛(wèi)陽長公主雖十分勇猛,可最終被大周當時的領(lǐng)將所擒。
那領(lǐng)將是大周皇帝的弟弟懷王,衛(wèi)陽到底是敵國公主,懷王也不曾將她關(guān)進大牢,這二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漸漸的竟然生出了感情來。
到后來兩國實在僵持不下,選擇暫時停戰(zhàn)議和,這位長公主見兩國關(guān)系和緩,竟毅然要嫁給懷王。
梁帝極力反對,但實在拗不過她,只得千里相送,又備了價值連城的嫁妝,親自把這個妹妹送到了大周。
大周大梁雖然停戰(zhàn),但關(guān)系一向不大好,故而很少往來,兩國的消息也很少傳到對方國中,此后,便很少聽到這妹妹的消息了。
梁帝沒想到再次聽見妹妹的消息,竟然是妹妹的女兒來了!
他激動地起身,眾人也連忙站了起來,只有蕭琮沒動,一手支著頭,饒有興味地瞧著他們二人“認親”。
梁帝親自把她扶起來,道:“孩子,起來,你母親她怎么樣了?”
赫連歡抽泣著答道:“母親……母親一切都好,她實在惦記故國,這才讓我回來看看?!?p> 梁帝聞言,先是點了點頭,忽的又疑惑問道:“那你母親既然無恙,為何不親自前來?”
赫連歡瞬間哭的更厲害了,在眾人看來就像是觸及了什么傷心事。
她抽個了空擋連忙朝蕭琮使了個眼色,示意他說話。
笑話,讓她一個人編可不得行,加上蕭琮,可信度才高,而且,額……她也有些編不下去了。
蕭琮立馬會意,但身體動作還是慢吞吞的。
他起身走下來,回道:“父皇有所不知,姑姑本想親自回來的,奈何大周懷王早些年已經(jīng)辭世,姑姑實在是走不開,要不然也不必等到現(xiàn)在。阿媛……”
突然這么親密的叫她,他還真是不習慣,掩下心中不適,又繼續(xù)道:”阿媛她剛剛及笄,姑姑這才讓我?guī)貋恚菜闶橇藚s姑姑的一樁心愿?!?p> 此番解釋,合情合理。
懷王去世,這一族必定如履薄冰,若非衛(wèi)陽背景強大,恐怕都無法在大周帝都立足,她自然是走不開。
而赫連歡對這位長公主很是推崇,她的事自然知道,也知道她與懷王只有一個女兒,名字便叫宇文媛。
懷王與衛(wèi)陽長公主夫妻恩愛,懷王娶了衛(wèi)陽后,就沒有納妾,所以懷王一脈到此算是斷了。
她們母女二人在大周帝都的處境可想而知。
衛(wèi)陽長公主與懷王感情極好,即使懷王已經(jīng)去世,她也不想離開他在的地方,可同時她也惦念著故國,早就想把宇文媛送來大梁,但宇文媛還小,身子也大不好,不宜遠行,這一來二去的便擱置了。
但赫連歡知道,大梁皇帝可不知道,他此刻真的以為,他妹妹的女兒不遠千里來了大梁看他。
赫連歡抽抽搭搭,回頭不動聲色地瞧了蕭琮一眼,以眼神贊許了他一下。
蕭琮回瞅回去,只是眼神中略帶嘲諷,而后便撇過臉不再看她。
赫連歡又回頭,說道:“舅舅,阿媛、阿媛在大周過得不大好,還請舅舅收留!”
梁帝雖是個性情淡漠的,但此刻看著這沒見過的外甥女,這般期期艾艾地跪在自個兒跟前哭,也是心疼得不行。
他長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孩子啊,你受苦了。既來了大梁,便沒人再敢說你的不是?!?p> 言罷,他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在座的眾人,眼神中帶著威懾。
眾人紛紛低頭,自然無人敢出聲反對。
梁帝拉著她轉(zhuǎn)過身,對著眾人,擲地有聲地說道:“朕下旨,封衛(wèi)陽長公主之女為榮歸郡主,賜郡主府,賞黃金千兩,錦帛百匹,釵環(huán)百件,仆從三十,護衛(wèi)五百。一應事宜有政務司與財務司協(xié)辦?!?p> 話落,柳相與劉司丞連忙起身,躬身應是。
而后,梁帝重新落座,正要吩咐人給赫連歡加座位,卻見她忽然跑到蕭琮位置上,對梁帝道:“皇帝舅舅,我看蕭琮哥哥這里位置大得很,我就坐這兒好了?!?p> 蕭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哥哥從赫連歡口中說出來真是怎么聽怎么怪,可正要出言反對,便聽梁帝已經(jīng)說道:“琮兒向來不喜人親近,可他此番竟愿親自帶你回來,想來對你頗有好感,坐他身邊也無妨?!?p> 說罷,又看向蕭琮,說道:“琮兒,還不請你表妹坐下?!?p> 蕭琮冷哼一聲,不情不愿地移了移身子。
赫連歡頓時綻開笑顏,歡天喜地的挨著他坐了下來。
而后,歌舞升平,重華殿又恢復了熱鬧的氣氛。
席間,眾人都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蕭琮與赫連歡,前者神色冷寂,只是淡淡飲酒,后者硬是拉著他談天說地,奈何蕭琮對她始終不置一詞。
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方才梁帝也說了,蕭琮這人,獨來獨往,不喜人親近,怎會對這個早就沒了聯(lián)系的表妹多加照拂,還親自帶她來了大梁?
而且這女子的真實身份也是個謎,她說是就是,一無信物,二無憑證,就靠著宸王與這女子兩張嘴。
但是偏偏梁帝好像還信了?這女子……到底是不是宇文媛?
這個疑問,充斥在所有人的腦海中,但梁帝心中記掛胞妹,與赫連歡相談甚歡,一時高興,也沒注意到在場眾人看向赫連歡時探尋的目光。
柳相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赫連歡,心中警鈴大作,他環(huán)視四周,與其他人交換了個眼神,忽然聲音一沉,開口問道:“郡主久居大周,是如何結(jié)識了宸王的?”
赫連歡正吃著東西,忽然一噎。
壞了,事先倒沒好該怎么解釋這個,只好硬著頭皮上了,可剛要開口,就被蕭琮打斷。
“本王當年不懂事兒,負氣出走,便一路去了大周,游歷大周各地,自然是要去大周帝都走上一遭的。
衛(wèi)陽姑姑嫁到了大周,本王是知道的,于是便想去看看她們,可剛到懷王府,正巧遇見阿媛在受人欺負,一時看不過去,正好姑姑也一直有這個想法,便拜別了姑姑,帶她回來了?!?p> 蕭琮睜著眼說瞎話,很有耐心地解釋了一通。
赫連歡看著他說得臉不紅心不跳,就連大氣都不喘一下,要不是她知道自己是假的,她都要信了好吧。
柳相聽他這樣解釋,一時也找不出什么錯處,卻仍然不愿相信。
他還是目光陰沉地盯著赫連歡,道:“陛下,這女子來歷不明,難道僅憑她一面之詞就要信了她的話嗎?她說她是長公主之女就是了嗎?依臣之見,還是要仔細查驗,派人到大周去問問長公主才是,否則她若是大周的細作,又該如何?”
梁帝一怔,忽的從重逢之喜中驚醒過來,看向赫連歡的目光復雜起來。
也是,柳相的話不無道理。
赫連歡對上梁帝的目光,心中有些畏懼,眼神微微一縮,正絞盡腦汁地想該如何應付,只聽身旁坐著的蕭琮,懶洋洋地開口:“這人是本王帶來的,柳相這話,是說本王故意帶了敵國細作來嗎?”
柳相一聽,心道不妙,但同時也有些好奇。
雖說皇帝對這個兒子表面上有些嚴厲,但他知道,皇帝是最向著他的。
別說蕭琮沒做錯什么事,就算是做錯了,他都能給掰對了。
可是,蕭琮冷心冷情,這次怎的這般護著這女子?
果然,梁帝聽了蕭琮的話,目光冷冷地看向柳相。
他身形一顫,連忙躬身道:“微臣并非這個意思?!?p> “哦?那是本王又做錯了,不該帶表妹回來?”
“不不不,王爺顧念親情,何錯之有?”
是,您老人家怎么會錯,哪怕您說如今是陽春三月,他們都得拍著手說王爺英明。
“既如此,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蕭琮又舉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晃著酒杯居高臨下地望向他,眼神輕蔑。
柳相暗暗咬牙,再次躬身回道:“臣……無話可說,王爺英明?!毖粤T,也不敢面露不悅,便回了座位。
蕭琮目光掃過堂下眾人,淡淡開口問道:“諸位,可還有話說?”
眾人紛紛對視一眼,以手作揖,齊道:“王爺英明?!?p> 蕭琮這才淡淡笑了,舉起酒杯,示意眾人共飲。
至此,這一番突如其來的“認親”終于算是塵埃落定。
眾人看向赫連歡的目光微變,不管她究竟是不是衛(wèi)陽長公主之女,蕭琮與梁帝都認定她是,那她就是,心里就是在疑惑不滿,面上也只能迎合。
唯有一人,始終目光不善地盯著蕭琮,吃著宴席上的東西也是咬牙切齒,好像那盤子里的東西就是蕭琮一般。
蕭琮自然察覺到他的目光,順著看過去,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位軸得很的駙馬爺——諫議院院正,謝承祐。
對于此人,蕭琮其實是頗為無奈的。
他知道謝承祐并非有意針對,但他卻只認定死死的證據(jù),咬定是他殺了當年的外相,他的親舅舅。
當年就是他一力主張將他按律治罪,而他偏偏是成陽長公主的駙馬,就連梁帝也不得不給他這位姐夫一點兒面子,畢竟當初他一個庶子,能坐上帝位還是靠著這位嫡姐一力扶持。
看來當年的事,還是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