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門生雖多，但到底洛家才是大梁第一世家，且昨夜洛家的小少爺也回來了，這以后柳家與洛家誰衰誰盛，還真說不定。
眾大臣們此刻都十分明智地選擇明哲保身，除了……自帶剛正之氣的那個。
謝承祐干脆利落的開口：“此人為守城將領(lǐng)，本該服務(wù)百姓，卻為禍蒼生，自然要問罪，至于他仗了誰的勢，找出來一并懲處便是?！?p> 他率先說了，諫議院自然有人附和。
然而這時，刑司司長站了出來，道：“可大梁律例，并無連坐之法啊！這人雖是借著柳相之威，但柳相與此事無關(guān)，實(shí)在不該連累無辜之人！”
他這話一出，自然也有人附和。
一時，雙方僵持不下，說什么都有，梁帝一抬手，示意眾人停下。
他先看向柳相，問道：“柳卿覺得，此事該當(dāng)如何？”
柳相連忙拱了拱手，回道：“此人假借陛下之意，訛詐百姓，說重了，便是假傳圣意，按律當(dāng)死?！?p> 他十分清楚，此刻定然不能保柳慶，不過原本也沒打算保他，柳慶已經(jīng)幫他探知了蕭琮回來的消息，他也因此派人挑撥了謝承祐，價值也只能到這了，棋子這東西，該棄就得棄。
此刻只有將柳慶犯的過錯鬧大，他才能解除嫌疑，安然無恙。
那跪在地上的柳慶聽了，面色煞白，他怎么也沒想到，將自己推上死路的竟然是柳相，當(dāng)初一路護(hù)著他坐上守將之位的人！
而洛老卻搖了搖頭，梁帝又轉(zhuǎn)頭問他：“洛老有何見解？可是不同意柳相之言？”
“非也，非也，柳相的話說得不錯，這人確實(shí)該死。不過，老臣總是覺著這事與柳相也有些干系。”
柳相忽然蹙眉，覺著有些不對。
下一刻，洛老悠悠地道：“老臣記得不錯的話，這護(hù)衛(wèi)軍的將領(lǐng)調(diào)遣之事，應(yīng)該是柳相下屬的吏司管著的?！?p> 柳相頓時明白，原來是惦記著他這個。
“故而這仗不仗勢的，暫且不提，但這認(rèn)人不清，用人不察的過失，卻是怎么也躲不過的?！?p> 洛老說著，目光如炬地看向方才說話的刑司司長。
刑司司長身形一顫，差點(diǎn)兒立不住。
梁帝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洛老此言有理，眾卿以為呢？”
眾人面面相覷，沒有說話。
又是謝承祐拱手道：“陛下，臣認(rèn)可洛老之言。”
有了第一個，接下來的贊同也順理成章，只有柳相門生們還是一聲不吭。
不辯駁，因?yàn)檗q無可辯，不應(yīng)和，因?yàn)轭櫮疃髑椤?p> 如此，梁帝直接道：“那便依洛老之言。”
正在此事要塵埃落定之際，忽的有一人站了出來，道：“陛下，末將以為柳慶此人，雖有過錯，但罪不至死，還望陛下從輕處置?！?p> 循聲望去，是孟隋孟將軍。
孟隋是正三品護(hù)衛(wèi)軍統(tǒng)領(lǐng)將軍，也是柳慶的頂頭上司。
柳相沒想到，平素一向看不慣柳慶走柳家后門上位的這位孟將軍，竟然會在這種時候開口。
洛老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那孟將軍，此人雖是殺伐果斷的武將，卻比他們這些文臣更多幾分惻隱之心。
梁帝認(rèn)真地打量了他幾眼，問道：“孟將軍以為，柳慶罪不至死嗎？”
孟將軍突然被洛老、柳相、梁帝齊齊盯著，有些緊張，但語氣仍然鏗鏘有力：“是。此人說到底，也不過是貪財，雖說訛詐了錢財，卻終歸未傷及人性命，就這樣處死，或有不妥?！?p> 梁帝眸色深深，目色不明地望著他。
眾人說不清那是種什么情緒，只覺得被這樣看上一眼就冷汗岑岑，但孟將軍一動不動，仍是保持著拱手的姿勢。
梁帝忽然爽朗大笑道：“朕以為，這朝堂中是沒人敢說真話了，真沒想到，是孟將軍?！?p> 孟將軍聽出他話中的贊賞之意，心頭一松。
梁帝繼續(xù)道：“洛老，您覺的呢？”
洛老捋了捋胡子，道：“老臣以為，柳慶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不過全憑別人一張嘴罷了。若是別人想他死，他自然就是假傳圣意；若是有意放他一條生路，便可如孟將軍一般說了。”
這一番話說得，簡直是在戳柳相脊梁骨了。
而那跪在地上的柳慶，這時也漸漸明白洛老話中的意思，目光復(fù)雜地看著柳相。
原來，他本可不死。
原來，要他死的人是柳相。
梁帝又問：“那洛老以為，柳相與孟將軍二人之言，該采納誰人的？”
其實(shí)他之前表明了態(tài)度，但此刻卻還是來問洛老的意見，尊重老臣的做派做得足足的。
洛老搖了搖頭，“老臣老了，想事情想不清楚了，此事既是宸王發(fā)現(xiàn)的，不如將此人交給宸王審問，留他一命看看有無同謀，或是其他陰私之人?！?p> 柳相心中不由得一驚，洛老這老狐貍真是可惡！
方才直白的挑明了他的用心，這時候又說將柳慶交給蕭琮，定是準(zhǔn)備讓蕭琮從柳慶口中探出些柳家隱秘來！他只能連忙向人示意，讓人攔著。
禮司司長率先站了出來：“陛下，方才剛說，宸王還是戴罪之身，不宜議政，人交給他，怕是不妥！”
刑司司長也道：“是啊，宸王當(dāng)年之事尚未查清，理應(yīng)避嫌，實(shí)在不該再與朝政之事牽扯不清。”
可洛老卻道：“此話差矣，當(dāng)年之事與今日之事無半分干系，自然不用避嫌?！?p> “可方才陛下親口說的，王爺戴罪之身，不宜議政，便干脆沒有上朝?！?p> “這，陛下……”
梁帝淡淡開了口：“確實(shí)，不過此事發(fā)生在宸王身上，往小了說，也算不上朝政之事，交給他也無不可?！?p> 梁帝這心偏的，大家雖有不滿，卻也都識趣的閉了嘴。
“至于柳相識人不清之事……”
柳相也顧不得柳慶，連忙躬身道：“臣……自當(dāng)認(rèn)罰?！?p> 梁帝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便罰俸三月，小懲大誡吧?！?p> 聞言，柳相松了口氣，罰俸對他而言實(shí)在算不得什么，罷了，還是先自保周全，再想怎么處理柳慶的事吧。
眾人又稟報了些稅收、刑獄等日常政務(wù)，這場朝見總算是結(jié)束了。
宸王府。
柳慶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蕭琮垂眸看了他一眼，蹙眉問道：“只是如此？罰俸三月？沒了？”
“沒了，就是如此，爺爺說的。”洛九天一襲紅衣橫臥在蕭琮頭頂?shù)钠咸鸭苌?，說著也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柳慶：“喏，還有他，陛下和爺爺?shù)囊馑迹且愫煤脤弻?，但他罪不至死，你要悠著點(diǎn)兒?！?p> 蕭琮坐在石凳上，玄色衣衫隨風(fēng)而起，柳慶連忙跪行幾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擺，顫聲道：“王爺王爺！我錯了，您高抬貴手饒我這回！我必做牛做馬報答王爺恩情！”
蕭琮不悅地甩開他的手，接著問洛九天：“你且將今晨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來?！?p> “什么？是柳相說的要?dú)⑺?？?p> “是?！?p> 蕭琮忽然明了，又轉(zhuǎn)頭問柳慶：“你是柳家的人，是柳相讓你做守城將軍的？”
柳慶忙答：“是，是?！?p> “那他有沒有吩咐讓你做什么？”
柳慶認(rèn)真地想了一下，搖頭道：“沒有，確實(shí)沒有說什么?！?p> 蕭琮蹙眉，在琢磨著柳相到底想干什么。
但他這副神情落到柳慶眼里，柳慶還以為他是對自己的回答不滿意，連忙道：“我、我再好好想想，我一定好好想?！?p> “好，你若是想起了什么便稟告本王。”
蕭琮說罷，對兩旁押著柳慶的侍衛(wèi)道：“把他先關(guān)起來，吃喝照給，人記得看好?！?p> “是。”侍衛(wèi)恭敬答了，直接將柳慶帶了下去。
這時洛九天從葡萄架子上一躍而下，坐到了他的旁邊，問道：“哎，我的事你準(zhǔn)備怎么辦？有沒有給我想法子?。俊?p> 蕭琮神色凝重，確認(rèn)似的又問了一遍：“你真的決定了？”
“哎呀你能不能別這么啰嗦！本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p> 蕭琮無奈搖頭，順手從衣服里掏出一封信函，放到了他的面前，道：“我早知你會來問，方才給你拿了些東西，你自己看看吧。”
洛九天心下一喜，連忙拆開那封信函，里面密密麻麻地寫了好多人名，他一時不解，正要開口問，便聽蕭琮解釋道：“這上面，是黎國眾大臣的名字，反過來，是他們各自的職務(wù)。”
洛九天有些明白了，但又好像更糊涂了。
黎國是他們大梁周邊的一個小國，處于大梁之北，是大梁與大周夾縫中的小國，可他突然提起黎國是個什么意思？
蕭琮道：“黎國最近鬧了雪災(zāi)，使者恐怕要來大梁借糧，你覺著，要不要借？”
洛九天無所謂地擺了擺手，道：“他們雪災(zāi)是他們的事，與我們有什么干系？”
“那你是不借了？”
洛九天笑道：“借自然是要借的，不過嘛，不能白借。”
蕭琮點(diǎn)點(diǎn)頭，道：“這是自然，若你是談判者，會提什么條件？”
“黎國是大梁與大周之間的小國，一向是個墻頭草，左右逢源的很，既不得罪大梁也不得罪大周?，F(xiàn)在天下不平，若黎國來大梁借糧，自然是要他們簽個協(xié)約什么的，不說歸附我大梁，至少也要他們答應(yīng)，若有朝一日大梁與大周開戰(zhàn)，他們不得襄助大周?！?p> 蕭琮看向他，目露贊賞之色，接著問道：“然后呢？”
洛九天一愣，疑惑道：“沒了啊?！?p> 蕭琮過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之后還要下點(diǎn)兒功夫的?！?p> “什么？”
“黎國來大梁借糧之事，大周不會不知道，但卻不能讓他們知道，黎國與大梁具體達(dá)成了什么協(xié)議。再之后，叫人在大周散播消息，說黎國已然歸順了大梁，如此大周對黎國，必然忌憚，此后，大梁再對黎國多加安撫，每逢黎國遇難便施以援手，長此以往，大周自然就信了，而黎國，到那時也只能緊緊依附大梁。”
洛九天聽得一愣一愣，蕭琮最后拋了個重彈：“大周北城府的雪災(zāi)，是我做的，自然也猜到會波及旁邊的黎國。本來此事我是打算親自去做的，但既然你說了，不如由你去做，若做得成，待我了結(jié)舅舅的事，會薦舉你暫代你父親的職位?！?p> 蕭琮淡淡收了尾，洛九天聽得目瞪口呆，許久才道：“表哥，北城府雪災(zāi)……是你？！”
蕭琮不答，洛九天又道：“且你做這事兒的時候，不單算上了大周的北城府，就連黎國也算上了？”
蕭琮淡淡“嗯”了一聲，洛九天還欲再問什么，蕭琮打斷他道：“好了，你把這個拿回去好好研究，等到黎國的人來了，我會讓父皇舉薦你去?！?p> 末了，又道：“忙活了一早上了，用午膳吧。”
今日天氣不錯，二人用了膳，便拿了棋盤下起棋來，蕭琮下得漫不經(jīng)心，而洛九天卻十分認(rèn)真，不知不覺，已然到了日落時分。
此時，忽然有侍衛(wèi)來報：“王爺，出事了，您早上吩咐關(guān)押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