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微頹然地靠在那墓碑上,清淚兩行,劃過了帶著傷疤的臉。墨清川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忍不住問道:“你臉上的疤,又是怎么回事?”
玄微下意識地拉了拉那黑袍,再次將臉全都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下。
墨清川見她不答,嘆了口氣,也不再追問,而是自己回答了起來:“當(dāng)年,墨家遇難,一片大火將墨府燒作灰燼,我神志不清地時候,隱約看到一襲黑衣沖入火中,我一直以為那個人是兄長,可如今看來,那個人應(yīng)該是你吧?”
玄微躲開他的目光,不答話,只是用力捏緊了自己的衣服。
墨清川接著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的事,也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何要把自己的兒子拋棄,原來,他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你做他的母親,也只教會了他一件事,那就是恨。
你讓他恨所有人,所以你又暗中教他武功,教唆他去殺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卻獨獨救下了我,對嗎?”
面對墨清川的質(zhì)問,玄微只是嘆氣和默然落淚,一句話都沒有說。因為墨清川說的一切都是對的,她無從反駁,亦無從解釋。
是,她就是這樣陰狠毒辣的一個人,連自己兒子都可以拿去交換,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來利用,她是天底下最狠毒的母親,也是天底下最狠毒的女人。
此時暗處的蕭琮卻是皺緊了眉頭,其實,他一早就知道,殺了墨清川全族的人,正是百里上乾。但是他又怎么敢告知墨清川真相?
先不說他與百里上乾關(guān)系匪淺,就算他不顧及百里上乾,也不得不考慮墨清川。以百里上乾的本事,墨清川到他跟前就只有找死的份兒,還不如就這么瞞著他,能瞞多久就瞞多久。
可是,他今日聽到的一切令他更加不安起來。得知了真相的墨清川,該如何面對他死去的雙親,又該如何面對他真正的母親,而又該如何面對他同父異母的兄長——百里上乾。
蕭琮一想到這些,心里就再也無法平靜。
蕭琮心神一亂,就忘記了自己還在暗處藏著,一個不留神,頭就露出了野草叢。
“誰在那!出來!”墨清川立馬發(fā)現(xiàn)了這邊的不對勁,一個健步朝這邊跑來。赫連歡打量了一下蕭琮的神情,現(xiàn)在再躲著是不成了,也沒什么躲著的必要了,反正墨清川都已經(jīng)找到了。
于是拍了拍蕭琮,他回神,也干脆不躲了,大大方方地從那半人高的野草叢中走了出來,來到平坦的地方,拍了拍衣角,抬頭就對上了墨清川的謹慎的目光。
而墨清川發(fā)現(xiàn)竟是蕭琮,一時還沒反應(yīng)過來,還是蕭琮與赫連歡向他走來,他才回了神。
“兄長,你果然沒死,你果然還活著。”
他現(xiàn)在也顧不得想玄微說的話了,此前只是聽說,如今見到了蕭琮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才終于松了最后一口氣。
“清川,我……抱歉……”蕭琮頓了頓,只能說這么一句話。
墨清川看著他一切安好,又哭又笑的。
“兄長,我何曾真的生過你氣?只是……只是太擔(dān)心你了。這些年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兄長,卻突然跟我說,兄長你不在了,我……我怎么受得了……”
蕭琮望著他有些發(fā)紅的眼眶,忽生出幾分恍惚之感,他十分突兀地問道:“清川,你多大了?”墨清川不知他是何意思,只是老老實實地答道:“我十九了,馬上就要及冠。兄長,你怎么突然問起這個來了?”
蕭琮回道:“當(dāng)年你只有十六吧?這一轉(zhuǎn)眼快三年了。”
“啊,是啊……”墨清川見蕭琮有些魂不守舍,但又不知他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只好配合著答道。
蕭琮不再說話,他只是忽然想起過去發(fā)生的一些事,當(dāng)年他也只有十幾歲歲,走的那天也像墨清川此時一樣,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了,就難過得要命。
而等他終于站穩(wěn)了腳跟,再次回去的時候,卻成了永別……
“兄長?你……怎么了?”墨清川看他不對勁,連忙問道。
蕭琮答道:“無妨,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有些傷感罷了。對了,你們現(xiàn)在,要怎么辦?”
他說的“你們”,自然是指墨清川和玄微。墨清川聞言,轉(zhuǎn)身去看仍舊坐在地上的玄微,一時間百味雜糧,心里實在不是滋味。
說恨她?她畢竟還救他一命,至于母子親情卻更談不上,最終,墨清川只是望著她道:“她……很可憐,不過,與我無關(guān)。”
聽他這么說,玄微倒是緩緩抬起了頭,她深深地望著墨清川,不說話,只是輕輕地笑。
墨清川向玄微走來,彎下腰,對她伸出了手。
玄微有些吃驚,抬著頭怔怔地看著他。
墨清川道:“起來吧,自今夜起,你還是高高在上的國師,我還是新上任的司丞,我們……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我的母親,早在兩年前就死了。但是今夜,我還是要喚你一聲母親,算是報答當(dāng)年的救命之恩,以及當(dāng)年的生育之恩。”
墨清川說到這兒,停頓了許久,終于有勇氣開口,喚她一聲:“母親,你起來吧。”
玄微頓時淚如雨下,她慢慢伸出手,握住了墨清川的那只手,然后起身。
墨清川替她擦了眼邊的淚,說道:“你走吧,就當(dāng)今夜從來不曾來過,我也不曾……見你……”
玄微始終不言不語,但目光卻從來沒有離開過墨清川。
她也十分清楚,這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她也明白,今夜過后,她再也不可能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著他,再也不可能離他這么近了。
玄微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墨清川的側(cè)臉,又觸電般收回。她迅速收回了手,墨清川卻已不再看她,而是背過身,看著遠方的深林。
玄微抽噎著,長長吐出一口氣,佇立了良久,終于挪開了腳步,她向著與他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出了林子,但走出了好遠,那目光仍貪戀著向這邊望來,直到漆黑的幕色將他的身形全部掩蓋……
蕭琮已經(jīng)看不到玄微的身影了,才對墨清川道:“她已經(jīng)走了?!?p> 墨清川回頭,果然已經(jīng)看不到她了。
蕭琮想到一事,問他道:“那……百里上乾呢?”
墨清川沉默了一會兒,沒有立即回答。
蕭琮就靜靜地站著等他說話。
“兄長,我母親到如今這步境地,實在怨不得別人。我父親是有錯,可她又何曾無辜呢?
釋道有言: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陰勝。
從前我不甚懂,今日倒是懂了一些。怨憎會,果真是人生一大苦處……
可我不想自己那么苦,步了母親的后塵。前塵往事,便化了塵,隨風(fēng)而逝罷了……”
他已經(jīng)記不清多少次,從夢里驚醒,身旁卻沒有了雙親,每次夢醒后,他都一夜痛哭到天明。
之前每每是蕭琮坐在他榻前,告訴他那是噩夢。
可是那些日子,就連蕭琮也不在了,他夢醒后就自己一個人,抱著被子哭坐著,直到天蒙蒙亮。
“兄長,你不會再死了吧?”墨清川忽然問道。
蕭琮輕輕笑了,走到他身側(cè),安慰道:“你放心,我不會死?!?p> 卻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一定不讓你知道……
安靜了一夜的帝都,此刻卻又因為一條消息而熱鬧起來。原來傳言中那死了的財務(wù)司司丞,今日竟又活了過來!
眾人不知各中細節(jié),紛紛猜測其中緣由,當(dāng)然,他們的腦洞沒那么大,猜來猜去也不過是在胡說八道。
不過,這消息倒沒新鮮多少時候,卻又有一條更大的消息無聲無息地傳了開了——原來是皇宮里最小的朝陽公主,得了一種奇病,說要遍請?zhí)煜旅t(yī)為其診治,還說誰能治好公主的病,梁帝有重賞。
眾人紛紛猜測,這得是多奇怪的病癥,竟連宮里的御醫(yī)都沒有法子,又說這種奇病,必得要天下第一醫(yī)毒世家的人出馬才有希望了。
此刻宮中,御醫(yī)院已經(jīng)亂作了一團,進出鸞儀宮的宮人也一個個步履匆忙,梁帝抱著懷中的孩子,口中不住喊著她的名字:“朝陽,朝陽你醒醒,你看看父皇啊!”
御醫(yī)一個個低下頭,根本不敢出聲。梁帝卻不放過他們,厲聲問道:“到底怎么了?!公主突然這樣,你們卻連一個法子都找不到!無能至極!”
底下的御醫(yī)哪還敢說話,一個個抖得跟篩糠一樣。
“這么多天了,再這么下去只怕……”梁帝說及此,也不敢再往下說。
朝陽公主的生母,正是文熙貴妃。她此刻只一個勁兒地抹淚。
而這時,外頭忽然出現(xiàn)一個守宮的統(tǒng)領(lǐng),正疾步向這邊趕來。
梁帝皺著眉,頭也不抬地問道:“怎么了?又出什么事兒了?!”
那統(tǒng)領(lǐng)忙道:“回陛下,宮外一人,自稱可以治公主的病?!?p> 梁帝聞言,大喜,連忙對那統(tǒng)領(lǐng)道:“果真!快,快請人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