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被關在暗室里的時候,最起碼是有床被子的,但這次入了刑司的門后,別說被子了,連草席都是潮濕的。
赫連歡索性就坐到了地上,意料之外的平靜。
她輕輕吸了口氣,空氣中盡是酸腐的味道,抬起頭看了看頭頂?shù)奶齑?,看著外頭的光線,此刻應該是正午十分了。
昨夜一夜未眠,今早上又急匆匆地跑了一遭,現(xiàn)下突然被歇下來,她突然感到一陣疲憊。
于是伸了伸腰,就地躺了下來,頭枕著兩只手臂,這樣難熬的地方,她竟還真的睡著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jīng)暗沉下來,夕陽的余暉灑進牢里,斑斑點點的光亮。
她站了起來,來到天窗下面,猛地吸了幾口氣,頓時身體里污濁的空氣也散了幾分。
她重新躺了下來,腦子里混混沌沌也不知在想什么。
這時,走道里傳來腳步聲,她打氣了幾分精神,一回頭發(fā)現(xiàn)是獄卒。那獄卒端著一個碗朝她走來,嘴里不知說著什么。
待走到門口,重重地用棍子敲了敲她的牢門?!捌饋?,吃飯了?!?p> 語氣不算惡劣,只是有些不耐煩。
赫連歡再次爬了起來,手在衣服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后接過那獄卒遞來的碗。
不算什么好東西,只是一碗稀飯,外加一個窩窩頭。但她聞著覺得尚可,最起碼是新鮮的,熱氣騰騰似乎是剛剛出鍋。
不禁感嘆起大梁對待犯人還是十分客氣的,不像大周,進去一趟不死都要脫層皮。喝了粥,她又恢復了些精神,方才也睡了一下午,這時候也不怎么困,索性盤腿坐了下來,想著這整件事。
她思前想后,總覺得蕭琮這次也太慘了點兒,怎么就正好撞著慕上將和孟將軍了呢?巧合是絕對不可能的,是誰又給他下套了吧?
她忽然嘆了口氣,蕭琮這個宸王還真是不好當,那簡直就是眾矢之的呀!她一時也整不明白他究竟又得罪誰了,反正誰都對付他的理由。
她胡思亂想了一陣兒,卻根本沒考慮自己會不會被梁帝一怒之下給殺了,這個問題她其實也不是沒想過,但她覺得吧,反正這事兒又不是她說了算,索性就不浪費那個心思。
而后,她突然很認真地想,要是這次真死了,仔細想想也沒什么好遺憾的,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父侯了,但她相信蕭琮會幫她處理好的,畢竟她要是真死了,那也是為了蕭琮。
這么一想,還真是此生無憾了。
赫連歡思忖良久,最終得出一個結論:生死看淡,一切好辦。
夜幕下的宸王府比以往都要安靜,庭院之中的燈籠在夜空中散著忽明忽暗的光。元子寧繃著一張臉,站在燈火昏黃的回廊上,夜風吹來遠方的更鼓聲聲,他抬頭看了一眼今晚的月色,已經(jīng)三更天了。
他走進了蒼嵐軒,里頭站了不下五位大人,清一色都是宮中的御醫(yī)。床榻前坐著梁后,她此刻緊緊握著蕭琮的手,抿緊了唇一語不發(fā)。
“皇后殿下莫急,王爺這是傷在了肋骨處,萬幸沒有傷及心脈,只是失血過多還沒有醒來,只需靜養(yǎng)些時日就好了。”最前頭的御醫(yī)躬身道。
梁后聞言,緊皺的眉頭卻還沒有舒展,她拉了拉被子,蓋在蕭琮身上。
然后對那御醫(yī)道:“你帶著他們都回去吧,留一個值守便是?!?p> 那御醫(yī)思忖片刻,回道:“臣在此守著王爺,殿下還是回宮歇息吧?!?p> 梁后搖了搖頭,轉(zhuǎn)而對元子寧道:“你是琮兒身邊的人吧?幫本宮收拾一間房出來。”
元子寧應下,轉(zhuǎn)身又出了門。梁后又盯著榻上的蕭琮看了好久,在御醫(yī)的幾番催促下,終于起身離開。御醫(yī)撐著頭,就在旁邊的桌子上瞇了眼。
蕭琮睡得很沉,再次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片迷蒙,四周都是濃濃的霧氣,看不清來路,也看不見歸途。
他一直走啊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眼前一亮,面前是一片絢爛的霞光,赫連歡就站在那霞光之中,他離得太遠,實在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他低頭看去,才恍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站在高高的云層之上,再一抬頭,赫連歡正離他越來越遠。他突然加快腳步朝她走去,但不管他怎么努力,永遠都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撲通——
耳邊忽然響起一個十分陌生的聲音:“哎呦王爺!您這是怎么了?”蕭琮睜開眼,御醫(yī)正一臉擔憂地望著他。他再低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自己剛才一個翻身,竟直接掉到了地上。
御醫(yī)連忙扶著他坐起來,他突然一把抓住御醫(yī),急切問道:“我問你,阿媛呢?”
御醫(yī)愣了好半晌,才道:“王爺是說那個大周的細作嗎?她都交代了清楚了,她根本不是衛(wèi)陽長公主的女兒,而是大周的云陽郡主,此番潛入大梁正是為了探查情報?!?p> 蕭琮聞言,依然執(zhí)著地問道:“我不管她是誰,我只要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
“她已經(jīng)被陛下關起來了,在刑司的死牢里。”御醫(yī)回道。蕭琮突然就松開了他,然后掙扎就要往外跑,但突然一陣刺痛涌來,他狼狽不堪地躺在了地上。
手輕輕放在他的傷口上,一碰就是滲入骨頭的疼痛,偏偏還不致命。他突然沒來由地笑了起來,直到淚順著眼角落到地上。
他舉起已經(jīng)沾了血跡的手,癡癡地自言自語:“這個位置,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我這個樣子,根本爬都爬不起來。你是不是就想讓我這樣躺著,等我好了,還趕得上替你收尸……”
“咳咳……”蕭琮突然一陣猛咳,口中的血不斷地涌出,順著嘴角不住地流。御醫(yī)連忙上前,正巧遇見梁后從外面走來。
聽見到蕭琮這副狼狽樣子,連手里的藥也扔在了地上。“琮兒!琮兒你怎么了?”御醫(yī)和梁后一陣手忙腳亂,將他重新扶到床榻上。
“母后,去救她……她是……”
“陳御醫(yī),藥灑了,再給王爺熬一碗來?!睕]等蕭琮說完,梁后立馬將他打斷,陳御醫(yī)不敢耽擱,連忙退了出去。
“琮兒,我知道她是無辜的,但我不會救她?!?p> “為何……”他剛問出口,突然就明白了。
大梁愿意幫他的,能夠幫他的,都不希望他有事,不管是墨清川、洛九天還是梁后,都不會為了赫連歡而說出真相,他才是兇手的真相。
“琮兒,你忘了她吧。你身邊的那個元子寧,已經(jīng)將什么都告訴我了。你放心,我自有法子救他父侯,用她一個人的命換你與定北侯兩人的命,她不虧。”
梁后淡淡說道,但元子寧顯然沒說完,梁后完全不知大周北城府的事是誰的手筆。
蕭琮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氣,閉上眼也不再說話了,梁后也靜靜地什么話都不說,這時,御醫(yī)走了進來,手里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
梁后緘默不言,接過了藥碗,她將蕭琮扶了起來,然后一手端著藥碗,然后小心地喂給他。
蕭琮也沒有抗拒,一言不發(fā)地喝了藥,然后縮了縮身子,鉆進了被子里頭。
梁后剛要說什么,便聽他道:“我累了,母后也回去休息吧?!?p> 梁后拿著藥碗的手微微頓了頓,嘆了口氣,道:“也好,那你好好歇著,母后會一直陪著你的。”說罷,她也起身離開了。
待屋子里重新回歸平靜,蕭琮對外面輕喚了一聲:“子寧……”元子寧自然是一直守在門外,聽到蕭琮的聲音,便推門而入。
蕭琮翻過身來,慢慢撐著坐了起來。“王爺,您怎么了?”元子寧連忙走過去扶著他,蕭琮抓了抓他的手臂,交代道:“你現(xiàn)在立馬去找洛九天,讓他來見我?!?p> 元子寧愣了愣,回道:“王爺,他……他恐怕是暫且來不了了?!?p> “為何?”元子寧頓了頓,并沒有立即回答。
現(xiàn)在事情一團糟,要不要把洛九天遇刺之事告知王爺。他這邊還在琢磨著,那邊蕭琮已經(jīng)迫不及待地又問了一句:“你說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元子寧無奈,只好如實說了。蕭琮微微詫異,仿佛是不確定,又問了一句:
“你說什么?大周的祭司,他竟來大梁了?!”
元子寧肯定地點了點頭,蕭琮又問道:“那九天傷的重嗎?”
“傷口都不重,但……刀傷有些多,但王爺放心,絕不會傷及性命?!?p> 蕭琮輕輕吐了口氣,道:“嗯,九天在他那邊,我自然放心?!?p> 蕭琮躺了下來,然后又對他道:“你幫我查清楚,大周祭司究竟為何來此,然后再來報我?!薄笆?。”元子寧答應后便離開,蕭琮翻了個身,也在琢磨著他此行的目的。
或許,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大梁的他國祭司,會成為此番變故的轉(zhuǎn)折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