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赫連歡想起來,忽然看見華澤蘭朝她這邊走來,目光透著深深的恨意,不禁心道:“是沖我來的嗎?我到底怎么得罪你了?”
華澤蘭一步步靠近,那押送赫連歡的士兵連忙攔在她面前,警惕地盯著華澤蘭道:
“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華澤蘭雙眸緊緊盯著赫連歡,一寸都不曾離開,冷若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問我是誰?我是華澤蘭,我是黎國的公主,今日來此是要討個公道的,向大梁討個公道?!?p> 她的聲音不高,但透著股至死方休的恨意。
赫連歡抿唇不語,心中卻涌起萬千思緒。蕭琮說過的,當(dāng)日這個黎國公主并不在場,她這個時候突然出現(xiàn),絕不會是巧合。
赫連歡對上她滿含恨意的目光,卻越來越不明白了,就算她當(dāng)時在場,那也應(yīng)該知道黎國使團(tuán)并不是她殺的,為何要對她這么大怨恨?或許她當(dāng)時不在,只是聽說后才回來的。
領(lǐng)頭的士兵打量著面前的華澤蘭,一時拿不準(zhǔn)該怎么處置,只好道:“你先讓開,我等例行公事,不可阻攔?!?p> 說完又加了一句:“若有什么冤屈,也斷沒有在大街上攔路的道理?!?p> 華澤蘭冷哼一聲,捏了捏拳頭,望向那隊(duì)士兵:“我不走,你們也不能走,不如我們就在這兒等著,等著你們的梁帝?!?p> 她說罷將目光轉(zhuǎn)向大梁皇宮的方向,語氣篤定,神色凜然。
“你!”領(lǐng)頭之人還沒來得及說什么,便忽然聽到后面?zhèn)鱽肀R刀劍的聲音,他一怔,連忙回頭去看,只見孟將軍一身泛著寒光的鎧甲,坐在高頭大馬上,為一隊(duì)車馬開路,走在其后的護(hù)衛(wèi)軍,將一座鑾駕重重包圍。
竟然是梁帝,他竟親自來了。圍觀的眾人有官員有士兵,還有許多帝都百姓,此刻見到梁帝鑾駕,先是愣了愣,隨后才忽的反應(yīng)過來,稀稀拉拉地跪下,迎接梁帝的駕臨。
鑾駕之中,梁帝聲音低沉,輕輕擺了擺手,身旁的大侍官對眾人道:“平身——”又是一陣稀稀拉拉的謝恩聲,寂靜的帝都主街上鴉雀無聲,目光齊齊落向那遠(yuǎn)處的金色鑾駕,里頭卻許久都沒有再傳出動靜。
華澤蘭目光如冰,冷冷掃了一眼赫連歡,然后越過她看向遠(yuǎn)處的梁帝。頓了頓,上前一步,素衣一掀,直接跪在了大梁主街的地上,脊背挺直,目光堅(jiān)定。
“大梁陛下,請為我黎國冤魂討回公道!”鑾駕內(nèi),梁帝沉默了片刻,明知故問道:“汝乃何人?”華澤蘭微微低了低頭,掩下那有些熟悉的面容,回道:“黎國公主,華澤蘭。”
梁帝又問:“是何冤屈?”還是一句廢話,但華澤蘭一點(diǎn)兒都不著急,老老實(shí)實(shí)地答道:“我黎國使團(tuán)共一十二人,皆枉死于大梁帝都,特來為冤魂求個公道!”
梁帝聽了這話,沉默了許久,華澤蘭見他不語,只得自己先開口:“罪人乃大梁榮歸郡主——宇文媛。是大梁的郡主,殺了我黎國的使團(tuán)?!?p> 此話一出,周圍的百姓便竊竊私語起來,他們沒想到這送喪的隊(duì)伍竟然是黎國的使團(tuán),更沒想到殺人的竟然是榮歸郡主,一切都是那么突然。
鑾駕中的梁帝有些頭疼,這明顯是在給他選擇,并沒有直接說出赫連歡的真是身份,是在讓他選,若想把大梁從這件事里摘出來,就必須說出赫連歡的身份,否則不管他們再怎么推脫,這件事總歸與大梁脫不開關(guān)系。
利弊很容易權(quán)衡,一邊是大梁,一邊只是一個赫連歡,他當(dāng)然知道怎么選?!肮鞔搜圆钜?,此女并非我大梁郡主,而是大周派來的細(xì)作,其真實(shí)身份乃是大周的云陽郡主,北城府定北侯之女,赫連歡。”
華澤蘭一早就打聽到了這個表面兇手的身份,但此刻卻裝出一副驚訝至極的樣子。
“哦?如此說來,此事竟是大周的陰謀,與大梁并無干系了嗎?”說及此,她忽然看了一眼靜靜地立在一旁的赫連歡,又加了一句:“這么說,這女子也并非陛下的外甥女了?”
梁帝沉默了良久,終是道:“不錯,她與朕確實(shí)沒有關(guān)系……”他心里很清楚,這句話一出口,就基本上已經(jīng)判了赫連歡死罪。但他還是說了,這沒什么懸念,也沒有好猶豫的。
赫連歡不由得看向鑾駕,但她當(dāng)然看不見里頭坐著的梁帝,她不禁嗤笑自己,本就抱著必死之念做了這件事,但當(dāng)梁帝隱瞞身份,避開眾人,信誓旦旦地要給她一條生路的時候,她卻還是信了。
說到底,誰又不怕死呢?若是可以,她何嘗不想活著?但事已至此,他卻給了她念想,最終又無情地棄了她。果然做皇帝的,就該這樣果斷決絕嗎?
但她并沒有說話,只是將頭轉(zhuǎn)了過來,目光望向不可及的宸王府。她真的很心疼里頭住著的那個人,一直在這塵世掙扎,他已經(jīng)用盡了力氣,但誰讓他是大梁皇室唯一的繼承人,就活該被人一次次算計(jì)。
很多年前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到后來的柳相,再到如今那神秘的幕后黑手,每一次都是生死攸關(guān),但每一次都被梁帝拋棄,這一次,就讓她替他做一次那個被拋棄的人吧……
“陛下圣明,請陛下圣斷。”華澤蘭冰涼的聲音落入梁帝耳中,他閉了閉雙目,一時心緒紛飛,卻不知在想些什么。
寂靜的主街上,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聲,華澤蘭一襲素色白衣,于寒風(fēng)中傲然而立,目光清冷。她是在逼梁帝,事情已經(jīng)鬧到了這一步,他絕不能做絲毫的偏袒。
否則就算是殺了她,毀掉所有的證據(jù),這件事也根本不會完,因?yàn)樘煜掳傩斩紩肋@件事,等傳到黎國,傳到大周,所有人都會認(rèn)定大梁包庇了殺死黎國使團(tuán)的兇手。
至于赫連歡是大周人這件事,說不定還會被編排成大梁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要把臟水潑到大周頭上。若非如此,他們又怎么會包庇一個大周細(xì)作?
這根本就不是個選擇題,因?yàn)榱旱壑挥幸粋€選項(xiàng)。果然,鑾駕中的梁帝沉默了一晌,終于道:“大周細(xì)作潛入大梁,殺黎國使團(tuán)一十二人,罪無可恕,判梟首之刑,即日行刑?!?p> 華澤蘭聽到這句話,終于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意。她知道,若是她真咬住蕭琮不放,梁帝定然沒這么干脆,且赫連歡已經(jīng)認(rèn)罪,她的指認(rèn)根本沒多大用處,不如就咬死這個大周的云陽郡主,反正她與此事也脫不了干系。
但事已至此,她卻還是覺得不安,既然做到了這一步,就索性做得徹底一些。
“陛下,既是即日行刑,不若就于在此處行刑吧?!倍蠖⒅者B歡,目露殺意,冷冷道:“我要看著她死。”
梁帝微微蹙眉,道:“此于法度不合,就算是判了死刑的人,也要先押送死牢,準(zhǔn)其親眷探望,給了送行飯才可動手。”
這也是蕭琮理想的劫獄時間,他的計(jì)劃是到時候派人以親友的身份去見她一面,然后趁機(jī)將她換出來。
可那華澤蘭竟道:“陛下難道不怕夜長夢多嗎?若陛下不應(yīng),我便血濺于此,祭我黎國英魂!”說著忽然起身,竟要直接撞到“顧子衿”的棺槨上。
凌霜凌雪早已得了她的吩咐,恰到好處地把她給欄了下來,哭哭啼啼直道她們公主命苦。
梁帝直看到頭疼,他靠著鑾駕,揉了揉眉心,正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囕p笑。
赫連歡只是看著華澤蘭,輕輕一笑,卻默然了許久,她一句話都沒有辯駁,只是在最后向前走了幾步,對著正前方的鑾駕,說道:“既然如此,我便認(rèn)了。”
梁帝原本答應(yīng)不會殺她,但事已至此,她心知肚明,哪怕是為了給黎國一個說法,梁帝都不會放過她。
她突然認(rèn)罪了,就這么為所有的一切畫上句號。
梁帝透過鑾駕的帷幔,他看到此刻赫連歡的目光,是那樣淡然而恬靜,她不害怕,很坦然,那雙眼中沒有遺憾,也沒有不滿,只是清清淡淡的目光。
赫連歡望著四周的軍士甲胄,忽然想起上一次,當(dāng)街阻攔梁帝下葬蕭琮,也是這般光景。只是上一次,蕭琮“身死”,她瘋魔一般,無所顧忌,寧愿梁帝拼個你死我活。但這一次不一樣,蕭琮還在,她得為他站出來……
赫連歡很難想象,那樣驕傲的人,要如何作為一個罪人,接受這些滿是惡意的目光。
不過……她深吸一口氣,沉聲道:“不過我有一言,望大梁陛下告知宸王殿下,我想死而瞑目,望他成全。陛下不用知道此話深意,只將這句告知他即可?!?p> 死而瞑目,自然是指救她父侯的事,除此之外,她也再無牽掛了。
梁帝頓了頓,道:“好,朕應(yīng)你?!倍歼@個時候了,他也不想問什么,只盼著此事盡快結(jié)束。
赫連歡長長地舒了口氣,兩側(cè)士兵的寒刀凜凜,她仿佛從那刀光中看到了自己血濺三尺的樣子,景象確實(shí)是凄慘了些,但那又有什么法子,什么都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
她抬起頭,暖陽照得乾坤朗朗,又仿佛看到了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