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王府。
已經是午夜了,但不知為何,宸王府卻還是一派燈火通明。陳叔站在會客堂的廊下,望著滿屋的賓客,十分的詫異不解。
明明昨夜掠影說王爺不見了,說要帶王爺回來的,還交代他好生照看著府里,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傍晚的時候,王爺竟然回來了,但只是孤身一人回來的,身邊既沒有元子寧,也沒有掠影。
而且王爺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給帝都三品以上的官員都送上拜帖,請他們晚上來赴個晚宴,但又不說個由頭,讓他好生為難,但王爺的吩咐也不能不聽,于是他依話辦了。
他瞧著自家王爺精神頭很好,竟不像是剛剛身負重傷的樣子,便以王爺痊愈為由,給各家各府都送了帖子。
眾大臣突然接到宸王府的帖子,皆是受寵若驚,巴結宸王還來不及,哪里會放過這個機會?
于是,宸王就心情甚好地在府里擺了宴,還讓陳叔拿出府上珍藏的佳釀,與諸大臣開始暢飲,這么一飲就喝到了現在。
期間有人想離席,卻都被宸王攔下了,還說什么今夜不醉不歸。
這是便有人覺得不對勁了,這根本就不像是宸王的做派,能跟宸王同席飲酒,還相談甚歡,這在他們的認知里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而這件不可能的事如今就確確實實地發(fā)生了。
“哎呀王爺,不能……不能再喝了……臣、臣真得回去了!”又有一位大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著正座上的拱手道。
堂上的蕭琮一襲常穿的錦袍,端著一尊清酒,眸光深處流轉著熠熠華光,他輕輕轉頭,瞥了一眼那躬身告別的大臣,輕笑了一聲,道:“呵……大人急什么?還早著呢?!?p> 這時又有一大臣站起來,“哎呦王爺,這都三更天了,真不早了,咱……咱回頭再聚?”
蕭琮握著酒杯的手頓了頓,忽然收起那抹輕笑來,而后將酒杯放下,認真打量起他們二人來?!澳銈儭嫦胱邌幔俊?p> 原本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讓他們二人聽來直冒冷汗。這宸王,跟以前不太一樣??!以往的宸王也是冷冷的,但是那種放在明面上的。
但眼前這位,雖是笑著,舉手投足間還透著股漫不經心來,但卻讓人覺得不踏實,仿佛隨時都可能被他要了命。
“額……王爺,臣……臣……”最先站起來的那大臣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身形都抖了抖。“啊……臣、臣不走了,額……能跟王爺暢飲,實在是三生有幸,三生有幸……”
另一位大臣連忙重新坐下,拿起手邊的酒就喝了下去。
蕭琮滿意地笑了笑,“這才是了。本王都不急,你們急什么?”他說罷,又給自己倒了杯酒。
忽然,拿酒壺的手頓了頓,他被人拉住了胳膊。蕭琮抬頭去看,原來是財務司的司丞,墨清川?!澳笕诉@是做什么?”他瞇著眼問道,那樣子似乎下一刻就要睡著了似的。
“王爺,你喝多了?!蹦宕ò丫茐貜乃掷锬贸鰜恚脵C認真盯著眼前的人看。
他總覺得,這并不是蕭琮。雖說在外頭,蕭琮對他也不見親昵,確實是不帶一絲情緒地叫他“墨大人”。
但眼前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不一樣,他是知道柳慶那事的,所以幾乎第一時間就想起了那個假面人,但是他此刻離他這么近,卻并沒有聞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若真的是有人用假面術假扮,應該會有特殊粘合藥劑的味道?;蛟S,是他太敏感了嗎?還是說,對方做了萬全的準備,讓人根本無從察覺。
“王爺,你最近傷到了小腹,該好好歇著才是。”墨清川忽然道。
蕭琮把自己的手臂從他手里抽了出來,然后揚了揚手里的酒杯,對他道:“無妨,都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他此話一出,墨清川忽然再次一把抓住他,厲聲道:“你不是他!你究竟是誰?”
蕭琮受傷的地方并不是小腹,而是肋骨。他隨隨便便一詐就讓對方露出了馬腳。但令墨清川想不到的是,他被人看穿了身份,卻還是神色泰然自若。
“司丞大人這是何意?本王可是如假包換的宸王?!笔掔f著,忽然從遠方傳來一聲悠長的塤聲,在場的武將都愣住了,那塤聲不是尋常的塤能發(fā)出了,而是只有軍營里才會有的塤,可以用來傳遞消息,且不易被人察覺。
此刻的帝都竟然也響起了在邊塞才能聽到的塤聲。墨清川畢竟做了那么長時間的軍師,自然也識得這塤聲,只是他不懂這塤聲在此刻究竟意味著什么。
他不禁看向一旁的蕭琮,他神色微微一變,然后慢慢站了起來,一改先前漫不經心的做派,神色冷然,嘴邊還噙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對不住了諸位,本王有要事處理,不能再陪著飲酒了?!彼撌侄?,淡淡地對眾人道。
這話一出可算讓眾大臣松了口氣,連忙道:“是是,王爺事務繁忙,臣等告退了?!?p> 然而,這口氣還喘勻了,又聽蕭琮道:“這可不行,諸位還是先待在宸王府,待本王處理完了再與你們同聚?!?p> 到了這個地步,眾大臣自然察覺出不對勁來了,紛紛面面相覷,卻又不知這宸王葫蘆里買的什么藥。
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那新任內相身上,內相猶豫了片刻,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開口道:“額……王爺,臣還是……還是先回去了,改日……改日再拜會王爺!”
說著,也不再等蕭琮回話,直接就離開了坐席??伤麆偲鹕恚鋈粡耐庥咳肷习倜敌l(wèi),手中皆握著鋒利的刀劍。
“王爺這是干什么!”內相轉身怒道。其余人紛紛起身,圍在內相身邊,每個人臉上都寫了驚惶和詫異。
“宸王……你……你要謀害朝中重臣嗎?!”
“宸王,你怎敢……”
“反了,真是反了……”
又有幾人沖著正中間站著的蕭琮喊道,但明顯是中氣不足,毫無威懾之力。蕭琮冷笑,他向前走了幾步,眾人連連后退,根本不敢靠近他三步之內。
“是啊,本王就是反了,你們能耐我何?”他一邊說著,一邊朝外走去。眾人完全亂了方寸,幾位武將還想沖出去,但看了看四下的暗衛(wèi)軍,又齊齊打消了這個念頭。
“你、你要去哪兒?你究竟要干什么?”內相眼見著他越走越遠,急忙喊道。
“去殺一個人……”極其輕松淡然的語氣,仿佛在說去喝一杯。
“殺……誰?”內相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不禁咽了咽口水,因為他似乎猜到了那個答案。
果然,他笑道:“這帝都中值得本王親自動手的,還會有誰呢?”他要弒君,這是浮現在所有人腦海中的四個字,所有人的下一個反應就是,他瘋了。
墨清川上前兩步,他幾乎可以肯定了,這個人不是他,那他是誰?他到底是誰?腦中飛快地閃過無數人的名字,最終,定在兩個名字上——蕭燁、蕭煒。
他們是唯一有動機又有條件的人。即使到這種時候,墨清川依然很鎮(zhèn)定,他理智地分析眼前的境況,然后找出最好的解決辦法。
“等等!”他忽然叫住前面的人,那人回頭,疑惑地打量了一眼墨清川,墨清川又向前走了幾步,暗衛(wèi)對他伸出了長劍,他抬頭看向遠處的他。
蕭琮頓了頓,然后揮了揮手,暗衛(wèi)便收起了長劍。待墨清川走到面前,問道:“你想說什么?”墨清川盯著他的臉,看了許久卻還是沒發(fā)現什么端倪,對方掩飾得真的太好了。
“我與你同去?!?p> “哦?為何?”他有些驚訝,不明白墨清川為何會愿意與他同去,嗤笑道:“怎么,這種大逆不道的事也要過去湊熱鬧嗎?就不怕來日的史書上也記你一筆,將你列入大梁奸佞傳里?!?p> “無妨,就算立傳也是先列你?!彼麩o所謂道,說著還先向前邁了一步。
“好,既然如此,諸位不妨同去?!彼麑δ宕c了點頭,然后又轉身看向正堂中的眾人道。墨清川面色微變,同時心中更肯定了這人絕不會是蕭琮。
試問,誰想讓人親眼瞧見自己行大逆不道之事?他一定不是蕭琮,而是為了讓人真的相信,弒君的人確實是宸王,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殺掉真正的宸王,然后登上帝位。
就算他方才不說話,這人怕也要叫幾個大臣跟著去。墨清川盯著眼前之人,迫切想知道那張面具下究竟是蕭煒還是蕭燁,但眼下他只能先忍住,等到了皇宮,他再想法子將宮中御醫(yī)帶來,當眾戳穿他的假面!
墨清川迅速整理思緒,開始想著宮中有哪些可用之人,一串串宮人的名字浮現在腦海中,又一個個被劃掉,最后,只留下了鳳儀宮……
夜色深沉,宸王府中涌出一眾人,方才還在府里歡暢飲酒的諸位大臣,此刻卻被左右的暗衛(wèi)包圍著,被迫向皇宮走去。
最前頭,蕭琮坐在馬上,腰間的佩劍在月色下閃現清冷輝芒,他不緊不慢地走在帝都的街道上,沿路可見護衛(wèi)軍和守城軍的尸體,血跡灑滿了長街,偶爾還有出現幾局慕家軍的士兵尸體,生前廝殺,死后卻靜靜地躺在了一起。
眾人看得觸目驚心,膽小者甚至渾身發(fā)抖,走都走不動了。一行人在夜色中走了足足有兩刻鐘,才終于看到了此刻帝都皇宮的模樣。
把守宮門的士兵早已倒下,一向緊閉的宮門此刻也打開,宮中的火光透出宮門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宮中的廝殺聲也不絕于耳。
馬上的人面色冷然,微微提了提韁繩,馬蹄踏過宮門,直入宮內的長長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