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她挑選了一支長簫,從零基礎(chǔ)開始擺弄。嵊藍另取一只簫,教她如何運用氣息和指法。
八妖當(dāng)日用嘴作音樂,效仿波濤泡沫和傻大木斗樂,就沒有想過用樂器,看來主要原因是龍族整日泡在水里,根本不會用水面上的樂器。當(dāng)日嵊藍和龍王拼酒,親眼目睹水下的樂器演奏:主要以金石為料,敲擊為主,沒有吹拉彈。
火龍女小時候的最高理想就是在大典上敲罄和磬,或者大镲子,沒想到簫一上手,那種空靈悲傷哀怨的聲調(diào)立刻吸引了她全部身心。
當(dāng)年蘭采和的傳說,蕭史弄玉的傳說表明,只要是龍女都愛簫,婧婧也不例外——每每一吹簫就是整整一日一夜,不到泣下絕不停止。雖然有風(fēng)雨大作之時,但風(fēng)雷雨浪都奪不去雙簫合奏的傷怨。
終于一天,嵊藍在紙上寫道:“既然思念冰龍,何必踞傲蹉跎,不如親至訪之。”
婧婧淚如雨下。
嵊藍收了簫,拉著婧婧的手,穿越十多個蟲洞,又踏上了翠碧的螺狀山峰。
原本熙熙攘攘,妖來妖去熱鬧無比的山峰如今冷冷清清。陽光雖然照在水面如火苗跳躍,但寂寥空廓的山海毫無生氣。
一龍一蝶立于山巔,無人前來招呼。
婧婧淚水潺潺而下,轉(zhuǎn)身欲走。嵊藍展開大翅膀攔住她,取出簫來塞到她手里,找個石頭坐了,自己先開場。用的是洛可嘉自創(chuàng),淳化樹苗補足的《大青山交響》主旋律。
先起低音,沉緩壓抑,象征著大山與大海這遼闊的廣大,再漸漸轉(zhuǎn)高,承載著渺小的信念與理想。龍女聽得癡了,不由自主地將簫放到唇邊,明亮悠揚的小調(diào)踩著低音向上攀爬。
這是少年在登山,心中充滿了光明與希望,腳下全是青春的朝氣。龍女的簫聲也由調(diào)皮古怪逐漸走向堅韌而激昂,漸漸地如裂石斷刃,鋒銳無匹。少年們終究會長大,成了男子漢就是巍峨的大山之脊。
嵊藍抱了個聲部,覷個機會把自己墊了進來,長奔短跳,如蝴蝶般翩躚靈動,閃躲在龍女的小調(diào)中,調(diào)和著龍女的偏激與戾氣,漸漸地說服了龍女變調(diào),開始中正平和,宏大輝煌的華章。
火龍女之音起始于悲苦,終于委屈,哀怨之情漸漸滿溢,有沖破藩籬之勢。冰龍帙杲再忍耐不住,翻上絕壁,坐在婧婧面前,擔(dān)心地看著她。
婧婧滿臉流淚,簫音卻不肯止,但是怨尤之意漸漸淡去,開始有了點小得意,小慶幸,小雀躍。冰龍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她得瑟,有些無可奈何。
嵊藍的曲子也起了歡快之音,不斷地刺激著龍女,逼著她把速度提起來,二人的音符如兩只蝴蝶般繞花而行。
冰龍咬住手指,盡量不去看妖蝶,臉也微微有些發(fā)紅。小公主先前看笑話一般躲著,如今受歡快的音符所刺激,也翻身上了山巔,坐在了嵊藍對面。
婧婧立刻心情不穩(wěn),氣息敗壞,音調(diào)沉沒。
嵊藍急忙挽救,猛烈沖擊她的主旋律,殺意凜然。龍女不得已,只能打點精神應(yīng)戰(zhàn),同時她看清楚了小公主的五官氣質(zhì),忽然心情大好,開始于被動應(yīng)戰(zhàn)中尋找間隙反擊嵊藍。
最后二人表達完了自己的主題,終于取得諒解,音調(diào)全順,夫唱婦隨,在龍女耍了幾個花腔之后漸止息滅。
山巔四人對視。
冰龍看著淚干面紅的婧婧,終于還是將手伸了過去拉住她的手,進而摟住她的腰。婧婧掙扎了幾下無果,也就隨他了,只在斜飛鬢邊的眼角中流出三分得意來。
小公主道:“久聞姐姐大名,今日終于得見?!?p> 婧婧不敢失禮,起身行禮,拜見公主。小公主也起身回禮,說,“常聽帙杲說起姐姐,果然是國色天香的風(fēng)流佳人?!?p> “風(fēng)流”二字可圈可點,婧婧面紅耳赤。
帙杲打岔道:“窮鄉(xiāng)僻壤無以饗客,婧婧莫怪?!?p> 嵊藍戴上天眼罩,向地心看去,但是龍女拒不相見。
婧婧道:“能說說龍后冕下是如何受傷的嗎?如有能助力恢復(fù)之處……”
小公主道:“這妖蝶能奏音樂,原本是有利于我母親恢復(fù)的,希望你經(jīng)常來坐坐……”
說實在話,這幾個人都不是會社交的,場面話過后,諸人就面面相覷地坐著。
小公主的眼睛不停的在幾個人臉上掃過來掃過去,每次剛起了個話頭,她就??诓徽f了,仿佛在掂量著這幾個人到底有沒有資格與自己深談。
火龍女和冰龍兩個人牽著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你摟著我,我圍著你,黏糊糊的,根本想不到還要和別人說話。
嵊藍是沒有嘴巴不會說話,看著這幾位情商為負的大人物,感嘆龍族果然是奇葩一群,簡直是尬死。嵊藍向遠處望去,太陽就要下海面了。
仿佛在一剎那間,太陽就跌入了海平面之下,波光逐次消失,遠遠的,一個朦朦朧朧的月亮在海平面上逡巡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出來走這么一遭。另一個月亮則根本沒出現(xiàn),仿佛工作是可以不做的,反正工錢是沒人扣的。
火龍女說,淳化,你來演奏一首你們老家的曲子吧。
蝴蝶點頭答應(yīng),從口袋里掏出了他的揚琴,他想起了鎮(zhèn)元子的那個巨樹綠葉彌天的陣法小世界。作為一個腳踏三個世界的音樂小能手,嵊藍能夠表演的曲子著實不少。他在鴻鈞老祖的百獸園里還自己創(chuàng)造了一個即興發(fā)揮的曲子,這個時候想了想就又拿了出來。演奏到哪兒就是哪兒,也不管有沒有邏輯、順暢不順暢、流利不流利、好聽不好聽,整個海面上都是他的敲擊之聲。音符飄蕩到了遠方就消失不見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樣,沒見過世面的火龍女如癡如醉。
這一個美妙的夜晚映入了這四個人的內(nèi)心深處,成為他們這一輩子最美好的回憶之一。一直到萬年之后,大家還經(jīng)常在回想起坐在山頂上,都是純粹的少年,一點點別樣心思都沒有,也沒有人情負累,坐在風(fēng)里聽著嵊藍的演奏,看著海面遼闊寂寞清遠……一種叫做友情的東西,在他們的胸中發(fā)酵,滋長,冒出清香,成為他們能夠艱難地走下去的精神支柱之一。
按照慣例,美好的后面就是苦難,幸福的內(nèi)核是折磨,歡樂的前提是悲哀,滿足的后續(xù)是劫難。四個妖精都是孤獨的旅人,相聚的短暫美好讓他們有些不適,似乎自己不配……以至于當(dāng)云層漸低,雷鳴電閃,天空中隱隱出現(xiàn)了天兵天將時,他們才回了魂,覺得這才是生活該有的樣子。
大難臨頭。
月亮遲疑著不敢來到天心是有道理的,天兵天將密密麻麻將長空布滿,軍號吹起,戰(zhàn)鼓擂響。軍陣嚴謹,將山峰團團圍住。
冰龍和小公主立刻跪倒,垂下頭,如同待宰的羔羊。嵊藍與火龍女抬頭,掃視著如山倒懸的軍陣。
發(fā)生了什么事?
一個聲音宏亮而硬朗,強勢而冷酷,不帶一絲人性,滾滾天威沛然而至:“罪龍婆竭羅氏何在?”
一條人影一晃,于虛空中出現(xiàn),瘦弱的身子輕輕顫抖著。在如山一般的天將法身面前,龍女就像一片半枯的樹葉,在風(fēng)中緊緊拉住不存在的枯枝,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堅持。
她于虛空中跪下,低頭聽旨。
“天帝手令,罪龍婆竭羅氏還該受飛刀穿肋之刑萬年,萬鬼噬神之型八千年,今年刑期已至?!蹦翘鞂⒘钇煲徽?,“行刑!”
小龍女開始抽泣,冰龍渾身上下都在抖動,額角全是汗水。
天空陡然一亮!閃電般的刀光直奔那龍女,帶走一溜血珠,在空氣中化為青煙。
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