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夢夢醒醒。
不知是夜里的什么時候,從窗戶看去還能看到天邊的一彎月。我從上官手里輕輕抽出手來,看著他安靜的睡顏,忽然手足無措。
這個傻瓜,我做噩夢,他就陪著我,我天天做噩夢,他就真的天天陪著我嗎?點點笑意在嘴角蔓延,還未到腮邊便止了。
如果時間能倒流,回到在將軍府他得勝還朝的初見,回到避暑別苑那一大片荷塘的相望,回到他和八爺兵戎相見的時候,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嫁給他??墒?,如今……
記憶殘損之后和上官第一次相見,難怪他會說,忘掉一切也不是沒有好處。比起想起來,我寧可什么都不記得。
我坐起來,穿衣的時候又看到自己身上一條條猙獰難看的粉色傷疤爬在皮膚上,心下一片黯然。
把他扶到床上去睡,仔細地蓋了被子,掖了被角。呆呆地看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四五月份的夜雖算不上涼如水,卻也寒浸浸的。白色的月光撒了一地的銀白,清冷的樣子更增涼意。
我抱著膝坐在客棧院子的臺階上,瞧著院子里黑黢黢的不知名的植物,心里慢慢回憶著這兩日的種種。
如果,我不是唐奕煙,是蘇兒,他不是四爺,是上官,那該多好。其實,上官是天宇的國姓,我早就應該察覺了。只可惜,記憶殘損以后頭一直昏沌沌的,到現(xiàn)在才發(fā)覺。
那現(xiàn)在,我該怎么辦?照這樣走下去,真的回天宇嗎?
難道讓一國的皇帝娶一個滿身鞭痕又不能生育的女人嗎?他值得更好的。手滑到小腹,我苦笑。
身后腳步聲響,四爺把衣服搭在我的肩頭:“晚間風涼?!?p> 我偏頭嗅著紫衣上熟悉的味道,眼淚一下滑進衣服間消失不見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身上的鞭痕明日找個大夫看看吧。”
我還停留在小腹上的手攥成了拳,站起身:“多謝上官公子,不過我覺得不必了?!?p> 轉頭走進客棧,回頭看他,他的后背挺直,和月光下的影子相顧成雙。
慢慢踱回屋子,心亂如麻。我該怎么辦?再一次逃開嗎?閉著眼睛,躺在方才四爺躺過的地方,蓋上他蓋過的被子,自嘲,不管我逃到哪,也是逃了身逃不開心。既然如此,就讓我在有你的地方再過幾天,再過幾天。
進入天宇邊界,我們一行人在客棧休息。天陰得厲害,看來今天是趕不了路了。我身上的傷疤可能是天氣的原因,隱隱作痛。自己在屋子里忍了一會兒實在難熬便走出去轉轉。我熟門熟路的找到四爺?shù)姆块g,又一次看到他在寫信。這幾天他都不知道寫了多少封信了,每次都是苦大仇深眉頭緊鎖的樣子。
“皇帝真的都是日理萬機的嗎?那豈不是累死了?!蔽倚χ阶狼?。
對于我的調侃,他抿著嘴,緊張起來:“你記起了什么嗎?”
我面色一僵,轉而整個人垮下來,有氣無力地搖搖頭。
他見我哀怨的樣子不急反笑,剛才的緊張一掃而空,拉起我的手臂:“我們去看看這個城鎮(zhèn)里有沒有知名的大夫?!?p> 我默默抽回手,揉著手臂上作痛的傷疤。
我看著他挺拔的紫色后背,頓了頓,還是跟了出去。
這里是天宇的一個小鎮(zhèn),街上也是十分熱鬧繁華。兩旁攤位上的東西琳瑯滿目,色彩鮮艷的風箏、稀奇古怪的鬼臉還有各種油炸小吃、面食……
一會兒轉到這個小攤,一會兒跑到玉飾小店,不知不覺就搜羅了一大堆東西。我兩手悠閑地背在身后,轉頭瞧瞧快被包裹埋了的四爺,噗地一聲笑了出來。眼角瞥到剛剛經(jīng)過的醫(yī)館,舒了一口氣。
四爺追上我:“我們先去瞧瞧大夫吧,等會兒看完了,隨便你買什么我都陪著你?!?p> 我擺弄玉簪的手一停,狀似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不是說,我記不起來也挺好的嗎?”
他把包裹一股腦放在賣玉簪的小攤位上,長出一口氣:“是,我是說過??墒?,大夫還是要去瞧的,從山坡上滾下來,難免可能會傷到其他地方。再說身上的傷疤也要處理……”
我丟下簪子,朝前走:“我不會去看的,要去你去?!?p> 上官在身后一陣叮叮當當抱著一堆東西跑過來,他紫色的華貴衣衫稱著那些廉價的盒子尤為刺眼。
莫名地胸悶起來,提起裙擺胡亂朝前跑去。
直跑到鎮(zhèn)上的河邊才停了下來,坐在一旁的石頭上喘著氣。跑的過程中衣衫有些凌亂,袖口朝上移了些許,露出已經(jīng)痊愈的白色傷疤來。
我摸著那突起的疤痕,眼睛有些濕。
身后腳步聲響起,我忙把袖子朝下拽了拽,眨了眨眼睛讓那一點點還沒成型的淚退回去。
黃碧色的竹筒中熱熱的花茶香氣散開來,骨節(jié)分明的手把它遞到我面前。我呆呆地任花茶的香氣繞過鼻尖吻上頭發(fā),看著他袖口上的紫色云紋。
“我們回去吧?!蔽艺酒鹕恚硨χ?。
他拿著那杯花茶愣在了身后。
我在前面慢慢走著,上官跟在我身后。他沒有追上來,也沒有走掉。
他這個大傻瓜,我對他這么冷淡,他不會離開我嗎?這樣我就不會難以割舍,也不會內心還存著希冀了……
我跌跌撞撞地朝前走著,這幾日的反復思量讓我疲累不堪。迎頭沒注意一下撞上一人,頭一下暈乎起來,在我昏過去之前,我還掙扎著想了想他是練過鐵頭功還是金鐘罩或者鐵布衫……
我醒來之后,躺在床上開始思考這是不是個圈套。怎么自己就莫名其妙地撞了人,現(xiàn)在還莫名其妙地待在這里看著一個莫名其妙跳來跳去的白色人影?
白影跳到左,我眼珠轉到左。
白影跳到右,我眼珠轉到右。
白影跳到……白影跳到……白影跳到……
我感覺自己馬上要再一次暈過去的時候,白影跳到了床前。
我瞪大眼珠,脫口而出:“師伯??。?!”
眼前這個跳來跳去,胡子一大把的怪老頭可不正是師伯?
師伯頗為自豪地摸著已經(jīng)重新長出來的胡子,聽見我的聲音挑了挑眉:“嗯?怎么回事?那個紫衣小子不是說你什么都不記得了么?還記得我是你師伯?有趣,有趣!”
“不過,我不就輕輕撞了你一下,你怎么暈過去了?”
輕輕撞了一下?我想想師伯高超的武藝,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小心朝四周看了看,幸好屋子里只有我和師伯兩個人,四爺不在。
師伯眼睛瞇起來,本來就一條縫的眼睛更看不見了,得意洋洋道:“這么快就醒了,還恢復了記憶,難道是我高超的醫(yī)術起了作用?”
師伯醫(yī)了我?我唬了一跳,趕緊查看自己有什么異樣,萬一這老頭把我當好玩的試驗品……
師伯看我捏捏手臂,摸摸腿,試試額頭溫度,測測視力……我鼓搗了好長一會兒,抬頭看見師伯悠悠地坐在椅子上,不,是整個人癱在椅子上,品著茶,淡淡道:“其實,我還沒開始醫(yī)?!?p> 我正在測脈搏的手差點掐到自己,瞪起兩只眼睛瞧著他。
師伯被我瞧的有些不自在,把身子調轉過去,上半身趴在椅子背上,背對著我:“眼珠子大就不要瞪了,嚇到我老頭子了。”
師伯狠狠咂了一口茶,道:“我給你把了脈,可是你又不是不知道,雖然你爹和你師伯我,我們的師父醫(yī)術高明,但是我們兩個都是學師父的武藝的,基本上沒學過什么醫(yī)術……不,不,你爹是一點都沒有學,老頭子我還是學了點兒的。除了胡子和武藝以外,這一點也是比你爹爹強……”
我無奈接口道:“師伯你不會是為了和別人賭你比我爹爹強才去學醫(yī)的吧?”
師伯凌空一個轉身,連人帶椅子一下轉過來,吹了吹胡子,氣道:“才不是!當初和師弟打賭的時候,為了猜出師弟老婆肚子里懷的是男孩還是女孩,這方面的醫(yī)術跟師父還是學了……學了很多,對,很多。”
我重新閉上眼睛,整個人朝里面翻了個身:“噢。我信了,你學了很多,很多。你好厲害……”
師伯跳過來,把我整個人從床上提了起來??蓱z的我被裹在被子里,手腳都不能動彈,瞪著兩只眼睛瞧著他。師伯似乎很滿意現(xiàn)在的局勢,笑道:“你還別不信,我老人家的記憶還是不錯的。現(xiàn)在想想還能想起之前學的醫(yī)術。剛才把完脈,跳來跳去的影響了我老頭子思考。”
“不信你聽我分析分析。嗯……剛才你的脈象……額……噢,對,脈象沉弦。嗯,對,沉弦。而且屬于比較嚴重的。女子沉弦是……是不孕之象!不孕?”
門外啪地一聲,什么東西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