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炷香后,韓琦背部那份地圖消失了。
寧無缺這才清醒過來,伸手提起她的衣衫,小心翼翼提了上來,替她穿好。
“佳音?!?p> 韓琦柔聲嬌羞道:“怎么了?”
真相總是殘酷的。
這白玉簪是韓琦母親留給她的念想,卻被她的父親所利用。倘若韓琦知道真相,恐怕會對這個世界產(chǎn)生極大的失望。
寧無缺猶豫片刻,小聲道:“佳音,我很喜歡你頭上這支白玉簪。”
韓琦微微一怔,玉手輕輕將白玉簪拿了下來,低頭凝視道:“這是我娘親臨走時留給我的唯一遺物?!?p> 寧無缺“嗯”了一聲,卻沒有說話。
韓琦微微抬頭,妙目流轉,嫣然笑道:“有時覺得,世界真的很小,好像一轉身,就不知道會遇見誰。有時又覺得,世界真的很大,好像一轉身,就不知道誰會消失。既然你喜歡這支白玉簪,我便送你?!?p> 說著,韓琦將白玉簪遞向寧無缺。
寧無缺接過白玉簪,緊緊握在手心中,然后一把摟住韓琦,將其擁入懷中,小聲道:“等著我!”
韓琦嬌軀微微一顫,雙手懸在半空中,隨即輕輕摟住他的腰身,嬌羞道:“我等你?!?p> 一支白玉簪,一句愛的承諾。
簡簡單單,卻又飽含彼此深情。
韓先樹靜靜等待,似乎這個等待很漫長,有些遙遙無期。
“韓叔。”
韓先樹心神一震,急忙轉身,望向寧無缺,道:“都記下來了?”
寧無缺點頭道:“記下來了?!?p> “簪子呢?”
“佳音送我了?!?p> 韓先樹楞了一下神,悵然若失道:“那就好。”
“韓叔,接下來,我們要去哪里?”寧無缺問道。
韓先樹沉吟片刻,問道:“你與你二叔約好在哪里匯合?”
“丹州驛館?!?p> 韓先樹道:“那我們就去丹州驛館。”
寧無缺一臉震驚,不解道:“韓叔,這是為何?詔獄殺手既然追了過來,丹州那邊肯定布下了眼線。如果去驛館,很有可能暴露蹤跡。”
韓先樹目光堅毅道:“是時候有個了結了!”
“韓叔,我不同意!”寧無缺斷然拒絕道。
韓先樹嘆息道:“無缺,你有想過沒有?你能護我一時,能護我一生嗎?如果御史臺那邊得知是你在保護我,你們寧家還有活下來的機會嗎?”
寧無缺一時間無言以對。這個問題他有想過,只是找不到解決的辦法,下意識選擇回避。
“無缺,你為我和佳音做的夠多了。況且,我也不想再過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人固有一死,早死和晚死又有什么區(qū)別?!?p> 寧無缺心中大凜,便知韓先樹已有赴死之心,立刻勸阻道:“韓叔,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可以從長計議!”
韓先樹笑了笑道:“無缺,你放心,我不會輕易放棄的。就是要死,也會死的轟轟烈烈,死得有價值。另外,既然他們算準了我們不會去丹州,但就反其道而行,越危險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寧無缺聽到這句話,心里頓時松了一口氣,還以為韓先樹前往丹州就是要赴死了。
“韓叔,這個我明白。那我們就去丹州驛館與我二叔匯合。不過,在進城之前,我先進去看看情況,然后我再接你們?nèi)氤??!睂師o缺思量道。
“這樣也好。你跟佳音說一聲,待會我們就離開這里?!表n先樹道。
“好?!?p> 寧無缺轉身朝大殿跑去,就見韓琦站大門旁邊凝視著他。
“佳音,你都聽見了?”
韓琦點頭道:“聽見了。東西我都收拾好,隨時可以去丹州?!?p> 寧無缺從她手中接過包袱,道:“這個我來背著。你去看一下韓叔,我們一會就出發(fā)。”
韓琦“嗯”了一聲,然后默默走到韓先樹身后,輕聲喊道:“爹?!?p> 韓先樹心有內(nèi)疚,背對著她道:“無缺都跟你說了?”
“說了爹。”
“你覺得無缺如何?”韓先樹開門見山道。
韓琦微微一怔,鼓足勇氣道:“無缺救我,女兒愿意以身相許!”
韓先樹聞言,似乎早已知道這個答案,只是眼下境況哪里還能顧得了兒女私情。
這對韓琦來說,是一個女人的幸福。但對寧無缺來說,這就是一場災禍。
“那你可曾想過無缺及其寧家因你可能帶來的滅頂災禍?”韓先樹厲聲質(zhì)問道。
韓琦嬌軀顫抖,原本明亮的雙眸漸漸黯淡下來,那剛踏出的半只腳又緩緩撤了回來。
“爹,我知道了?!表n琦低聲道。
韓先樹痛苦道:“佳音,是爹對不起你!”
“爹,您別這樣說。佳音身為女兒身,無法替爹分憂,是女兒的不是?!表n琦搶過話來,帶著哭腔道。
遠處,寧無缺臉色陰沉下來。他想沖過去告訴韓琦,生而為女,不是她的錯,錯是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封建社會。
但理智又讓他不能這樣做。
這是韓先樹與韓琦父女之間的對話,也是他們基于各自立場所做出的抉擇。
他暫時無權干涉,但不意味著后面不會干涉。
有句話他銘記于心:有機會要上,沒有機會創(chuàng)造機會也要上。也正因為這句話,才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
約莫半個時辰后,寧無缺三人便朝丹州城方向走起。
在他們沒走多久,詔獄的殺手和空桑山馬志勝等人先后追了過來。
他們在確定韓先樹在此次露宿后便繼續(xù)朝深山里追了過去。
只不過,詔獄天字榜的第三號人物黃連成卻孤身前往丹州,這是寧無缺所未預見之事。
在前往丹州的路上,寧無缺與韓琦談笑風生,斗詩說文,倒也讓這路途充滿了許多樂趣。
對韓琦來說,這短暫的路途卻是她有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
但快樂時光往往非常的短暫,約莫傍晚時分,三人出現(xiàn)在丹州的西城門。
安全起見,寧無缺花了點銀子,將他們安置在靠近城門口不遠處的一戶農(nóng)家歇腳。
而他則急匆匆朝西城門走去,還沒走到城門口,就見劉銘朝他快速走了過來。
寧無缺喜出望外道:“劉叔,你怎么在這?”
劉銘雙手比劃幾下,意思是說二爺讓他在城門口等著少爺回來。
寧無缺朝四周看了幾眼,然后將劉銘帶到較為偏僻的地方,小聲道:“劉叔,待會你進城幫我打聽一下,這丹州衙門有沒有收到御史臺針對前任吏部尚書韓先樹發(fā)出的海捕文書,還有城內(nèi)有沒有張貼與之相關的懸賞告示?”
劉銘聽到“韓先樹”這個名字,臉色微變,頓時明白自家少爺這句話的意思。
突然,劉銘一把按住寧無缺的頭,兩個人快速躲在雜草叢中。
距離他們不遠處,黃連成騎馬正朝西門疾馳而去。
若不是劉銘眼疾手快,黃連成正好可以看到寧無缺的臉,如此恐怕會多生變數(shù)。
當黃連成穿過西城門,劉銘這才站起來身來。
寧無缺一臉的懵逼,問道:“劉叔,怎么了?”
劉銘雙手比劃起來:“剛才那人,是詔獄天字榜排名第三的頂尖高手,黃連成?!?p> 寧無缺臉色大變,他雖不知黃連成是詔獄什么人,但天字榜排名第三的頂尖高手,肯定不是什么善茬。
這個時候,黃連成出現(xiàn)在丹州城,似乎太巧合了。
“他怎么來了?”
劉銘比劃道:“他應該是追著韓先樹而來?!?p> 寧無缺楞了一下神,用好奇目光打量起劉銘來,意思是你咋知道這些的?
劉銘猜到他心里想什么,雙手比劃起來:“少爺,你暫時不要進城,待我把情況摸清楚了再來找你。另外,紅漁還在找你,暫時不知去向?!?p> 寧無缺心中一緊,面露關切神色道:“還能找到紅漁?”
劉銘點頭比劃道:“少爺放心,會找到紅漁的?!?p> “劉叔,找到紅漁,讓她在驛館等我?!睂師o缺暫時還不想讓薛紅漁陪她涉險。
“對了劉叔,你打聽清楚了,就到距離此處兩里遠的一戶農(nóng)家,他家門前有一棵棗樹?!?p> 劉銘比劃道:“少爺多加小心?!彪S之,劉叔迅速入城。
寧無缺目送他離去,然后轉身朝那戶人家走去。
這戶人家只有兩人,一個花甲之年的老人,名叫孫德才,身邊養(yǎng)著一個七八歲孫女,小名翠兒。
翠兒出生時,右臉頰便有一塊紅色胎記,如今看起來特別的醒目。雖然容貌有缺陷,但卻因此躲過被賣入青樓的悲慘境遇。
家中雖貧寒,但至少還有一個可以安心睡覺的地方。否則,被賣出去的話,就不知道身在何方,又會死在何地。
翠兒不愛說話,但她喜歡看著韓琦,尤其是她那張漂亮的臉蛋。
孫德才從寧無缺那邊拿到一筆銀子,嘴上樂開了花,熱情拿出家中最好的食材來招待他們?nèi)恕?p> 白米飯外加半只腌制的豬肉。
雖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寧無缺他們?nèi)说挂渤缘耐ο恪?p> 風卷殘云后,孫德才收拾好碗筷,帶著孫女走進后面的廚房。
油燈下,孫德才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告示,告示上畫著一個人頭像,頭像下面寫著一行字:“見到此人,告知官府,賞銀百兩?!?p> 孫德才將告示靠近油燈,瞇著老眼看了又看,這畫像之人的面相與外面那人頗為相似。如果將此事告知官府,如果真是畫像之人,還能拿到一百兩的賞銀。如果不是,那就虛驚一場,也不吃虧。
“翠兒,明兒早上我就進城,你在家拖住他們,然后等我回來,知道嗎?”孫德才小聲道。
翠兒點頭道:“爺爺你什么時候回來?”
孫德才壓低聲音道:“中午之前肯定能回來。爺爺順便給你買串糖葫蘆。”
翠兒微微一笑,道:“那爺爺早點回來?!?p> 韓先樹心力交瘁,再加上一路勞累,躺在床上,一會就睡著了。韓琦坐在木桌前,左手托腮,盯著油燈,呆呆出神。
寧無缺坐在門外,仰望星空,內(nèi)心有那么一刻獲得寧靜。
這是一個平常的夜晚。
可等天亮了,還會是一個平常的明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