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只手落到李寶兒的肩膀上。給李寶兒嚇得‘噗通’一聲軟倒在地，趕忙俯首在地，哆哆嗦嗦說道：“小人，小人，小人就是剛剛路過，路過這里，小人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
“李寶兒起來。也不看清楚我是誰?！蹦侨死淅湔f道。
李寶兒乍著膽子抬起頭，見是展昭，當(dāng)時一顆心落了地?！霸瓉硎钦苟碱^呀?？蓢?biāo)佬∪肆恕！崩顚殐簰暝酒鹕?，撲了撲身上的塵土，換了白天那副諂笑嘴臉說道。
“這個時辰了，你不在房里躺尸，閑逛什么？”一旁走過來的朱七問道。
李寶兒左盼右顧，見四下無人，壓低聲音笑說道：“小人這是奉汪寺卿的命令，暗中觀察各個使臣的動向嘛?！?p> “暗中？你管這叫暗中？”朱七憋著笑，說道：“隔著幾丈遠就能看見你的人影了，任誰還能沒個防備？”
展昭沒接著朱七的話往下說，換了話題道：“你瞧見什么了？”
李寶兒沒有立刻回話，把二人拉到角落里，低聲道：“沒藏使臣沒在房里。其他也稀松，看不出什么異常。”
“沒在房內(nèi)？”展昭聽得眉頭一挑。
忽而從遠處傳來一陣橐橐的腳步聲，展昭立時拉著二人躲進黑影里。
不多時，只見一個身材高大的侍者，悄悄走到?jīng)]藏俄旁的房門前，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無人，直接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是野利目近。
這個時辰，他去做甚？何以如此鬼祟，還要打扮成侍者模樣？
這些想法同時從三個人腦海中劃過。
還未及多想，便見野利目近從房內(nèi)出來，腳步匆匆地去了。
待他走遠，三人從黑影里出來。展昭和朱七也不再多言，直截走進了沒藏俄旁的房內(nèi)。
房內(nèi)果然空無一人。
大半夜的，沒藏俄旁究竟去了何處？展昭和朱七不禁對望一眼。跟在身后的李寶兒有些慌張地說道：“二位官人，這，這可該如何是好？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么能沒了......”
展昭搖了搖頭，說道：“人一定還在都亭西驛。只是不知在哪間廂房?！?p> 朱七一怔道：“可是今夜沒有人見他走出房間啊?！?p> 展昭說道：“難道，這房里還有其他藏身的地方？”
朱七眼睛迅速掃了一圈房內(nèi)，見并無異狀，說道：“或許他也喬裝了，看守的人沒瞧出來呢？”
展昭斬釘截鐵說道：“不對。我問過了看守的人。酉時后除了侍者來送晚飯，沒見有人出去?！?p> 一語說得朱七陷入沉思。
李寶兒見二人沉默，只好輕聲道：“二位官人，不如...我們?nèi)d堂？這里是外藩使臣的房間，萬一他突然回來，咱們可該如何是好？”
展昭點點頭道：“李寶兒說得有理。此時不能落人口實授人以柄。若被倒打一耙，這案子就更難辦了。咱們走吧?！倍送瑫r稱喏，便緊著隨展昭離去。
“二位不是皇城司的官人么？這個時辰，還有如此雅興，對月冶游？”三人剛出門，迎面就碰上了走來的沒藏俄旁。只見沒藏俄旁仍穿著白天時候一身皂色的袍服，手里搖著把紙折扇，一副瀟灑公子派頭。迎著月光，沒藏俄旁邊似笑不笑地看著尷尬萬分的三人邊說道。語氣中卻滿是揶揄。
‘咚咚咚’
三聲清晰而穩(wěn)重的敲門聲傳來。
“尊使？尊使？”接著便是黨項語的輕聲呼喚。
山育木哥再也按奈不住，絲毫不顧穿著睡衣便從床上一躍而起，敞開門大聲喝道：“已經(jīng)什么時辰了？你們宋人就是這般對待外藩使臣的么？我一定要向我國內(nèi)上奏，還有你們的鴻臚寺卿！”剛一開門，頓時愣住。
門前竟是滿臉掛著微笑的汪乙。
“聽聞尊使身體不適，在下坐立難安??！這不，特意連夜邀請?zhí)t(yī)局的太醫(yī)前來為尊使號脈?！蓖粢矣H切地說道，并示意一旁的通事翻譯。聽完汪乙的熱情話，倒讓山育木哥一時無法拒絕。只得將手一擺，請汪乙和一行人進屋安坐。
見山育木哥還要更衣，汪乙忙擺手止?。骸白鹗箍煺埌沧?。既是身體不適，那些繁文縟節(jié)能免則免為好。再說，在下夤夜前來，也未穿官服，就是不想鬧那些個虛文禮節(jié)?！?p> 山育木哥揣度著汪乙來意，向通事說道：“著實讓寺卿惦記了。其實我并無大礙。只是素來有個失眠頭疼的癥候，所以每到夜里脾氣會差些。何敢勞動太醫(yī)來訪？”
汪乙笑道：“尊使言重了。保障諸位尊使的安全，本就是在下的差事。再說，太醫(yī)既已來了，尊使也莫客氣。就讓他給尊使瞧瞧，且試看有無良方，一解尊使煩憂嘛。”
山育木哥見推卻不過，只得點頭同意。肅立在一旁的太醫(yī)會意，忙搬了方凳子坐到山育木哥面前，從掛在身上的木盒中取出一方瓷質(zhì)的脈枕，請山育木哥將小臂放上。
足有移時，太醫(yī)才開目，緩緩對通事道：“你問一問使臣，可曾患過心疾？”
那通事趕忙用黨項語問了，山育木哥先是一怔，接著又說了句什么。通事略一點頭，轉(zhuǎn)向太醫(yī)說道：“尊使說，他從未患過心疾?！?p> 太醫(yī)聽得也是一怔，接著道：“你讓使臣伸舌，我看看舌苔?！?p> 山育木哥伸出舌頭，太醫(yī)仔細看了。沉吟片刻，緩緩起身對汪乙一揖道：“請寺卿與使臣先談。我開個藥方就來?！闭f罷便向汪乙遞了個眼色。
汪乙會意，與山育木哥又寒暄幾句，便起身道個‘方便’，徑直到客廳的偏房里，悄悄問那太醫(yī)道：“太丞，何事？”
那太醫(yī)便是趙太丞，本名趙俊卿。雖已是年近半百的歲數(shù)，卻因保養(yǎng)有術(shù)，看去不過三十多歲。十?dāng)?shù)年前，趙俊卿便憑著天下無雙的醫(yī)術(shù)位居太醫(yī)局丞，統(tǒng)管所有御醫(yī)國手。后來不知何故，趙俊卿毫無征兆地辭去了太醫(yī)局丞之職，在大相國寺附近開了一間名為‘趙太丞家’的藥鋪。除了制藥售賣，趙俊卿還親自坐堂就診。對于前來看診的病人，趙俊卿從不論身份高低而因人廢診。皇親貴胄派轎子車馬來接他他去，窮漢拉頭騾馬接他他也去，連騾馬都沒有的人家他安步當(dāng)車也去。富貴人家給錢他照收不誤，窮漢給幾個銅錢他也坦然接受，實在窮得一時半刻拿不出錢的人家他也不急不惱，甚至連問也不問。任就診者手頭方便的時候自己送來。就這樣，趙俊卿無論在宮廷官場和民間，都獲得了極好的名聲和莫大尊重。趙太丞家藥鋪的生意越發(fā)興隆，趙俊卿本人也儼然杏林領(lǐng)袖，整個東京的人莫不爭相與趙俊卿結(jié)交——誰的家人沒有個頭疼腦熱，又有誰不想在世上多活幾天呢？
今夜趙俊卿就是應(yīng)汪乙和呂嵩之邀而來的。三人不僅同朝為官多年，素日也多有往來。事涉朝廷外藩穩(wěn)定以及二人的私誼，所以即便是晚上臨時來邀，趙俊卿雖然已經(jīng)歇下，但也不以為忤，欣然而來。
只見趙俊卿捻著胡須道：“這位黨項的使臣脈象乃是虛證無疑。心脈左寸虛，右寸實。是典型的兩寸陰陽脈象。所謂‘陰陽離決，精氣乃絕’。若不立即加以調(diào)理，則他日陰者更陰，陽者更陽。最終導(dǎo)致陰陽相背，那時便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救不得了?！?p> 汪乙喃喃說道：“不曾聽說山育使臣有心疾啊。”
趙俊卿自顧自說道：“還有，從他的舌苔和脈象看，這似乎是先天之疾，從生下來那一刻便有的。”
汪乙疑惑道：“那他為何要說沒有呢？”
趙俊卿搖搖頭道：“這我就不曉得了?；蛟S是不想讓咱們知曉吧。我這就開方子，不然，多則一年，少則三月，他的心疾就能要了他的命。”
不等汪乙搭話，趙俊卿便扯過紙筆龍飛鳳舞寫下藥方遞給汪乙，汪乙看時，方子上寫：生附子三錢、炙甘草一錢，干姜兩錢。十年以上人參若干。未及看完，又聽趙俊卿說道：“先著人去我那里，抓一些蘇合香丸藥，以備不時之需。生附子、灸甘草和干姜抓來熬成湯劑服用。人參單煮參湯。對了，參湯可以加一劑三七。我鋪里沒有十年以上人參了，寺卿可以去太醫(yī)局里去取?！?p> 汪乙笑道：“太丞真不愧是杏林圣手，片刻之間便見分曉?！?p> 趙俊卿一笑，說道：“什么圣手？寺卿莫要取笑。不管他愿不愿說，他如今在我這里就是病人，我一視同仁。至于今后他吃不吃藥，我也只能說我盡到心了。”說完起身，與汪乙共同踱到山育木哥面前，對一旁的通事說道：“告訴使臣，一年內(nèi)不要飲酒，同時戒掉葷腥油膩，尤其是肥膩的大肉。對他有百害而無一利?！?p> 說罷又向汪乙笑道：“鎮(zhèn)岳那里我就不過去招呼了，想來你們還有公務(wù)，我就先行告辭了。今后寺卿有事還請早，我有歲數(shù)的人了，不能再陪你這臺面上的官人熬夜嘍。寺卿還請留步?！闭f罷拱手一揖，汪乙便忙著安排侍者相送不提。
望著趙俊卿遠去的背影，汪乙的大腦飛快地運轉(zhuǎn)著。叫過旁邊的侍者說道：“你速去一趟檔案房，把所有關(guān)于跟山育木哥有關(guān)的案牘都取了送我。對了，速速再著人去一趟太醫(yī)局。此時他們定有當(dāng)值的人。我似乎記得一個多月前，山育木哥請過太醫(yī)來驛館里號脈。我要看當(dāng)時的醫(yī)案?！闭f著，迅速寫了一個條子給侍者，侍者忙雙手接了稱喏離去。
汪乙知呂嵩還在廳堂內(nèi)等候自己，便也從山育木哥房里辭出。邊往廳堂走邊暗自想著：呂嵩傍晚時分下令突施冷箭把都亭西驛封了。其意在打黨項使臣和與他們勾結(jié)的人一個措手不及，再暗中觀察各方反應(yīng)。原本自己還有些腹誹，覺得過于冒險且容易打草驚蛇，反而惹得他們警惕，最終什么也查不到。但礙于呂嵩面子，還是聯(lián)名給官家上了劄子。如今看來，果然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