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通用語的角度上講，格林大概齊聽明白了這句話，腦洞瞬間大開——難不成我這位叔父是什么隱秘部隊的成員？拉我入伙前準備抹去我存在的痕跡？
哎呀呀真是讓人臉紅心跳激動不已……
不過格林很快從幻想當中清醒過來，他自問在游戲中二十余年的時間，所見到的、聽說過的國家實力不計其數(shù)，黑與白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將全部軍力榨干，可從不曾有一只軍隊，首領能豪到從頭到腳一身的神器。這簡直太夸張了。
尤其是在這位叔父使用的動詞是“泯滅”的時候。
這個詞語平時配的后綴不都是良知嗎？難不成少年的這位叔父歸屬邪惡陣營？
格林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你怕了？”沒想到這個細微的動作也被澤戈爾捕捉了去，兩鬢斑白的中年人冷冷地瞥了格林一眼，肅聲問道。
格林趕緊搖了搖頭。
開玩笑，這會兒要是敢點頭，對方還不得把自己活拆了……
這句話剛在心中浮現(xiàn)，格林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嘴巴，少年對叔父的恐懼真是根深蒂固，幾乎無時無刻在影響格林的反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少年怕成這個樣子，澤戈爾叔父的威嚴可見一斑吶……
“就憑這一身裝備，的確值得人敬畏……”
格林默默在心里認同了這一說法。
澤戈爾如有所覺，抬起眼皮望了格林一眼。
“跟我來。”
扔下這一句，澤戈爾轉身就走。還在思考少年過去的格林被晃得一愣，趕緊在后面跟上。前面的叔父一言不發(fā)，格林在后面就默不作聲，氣氛嚴肅一時有種身陷泥淖的錯覺。
好在澤戈爾很快轉進了一間客艙。
格林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四面掃了一眼，才像是做賊一般躡手躡腳地推門跟進。房間就是一般的房間，客船上雖然有裝修更加精良的高級房間，可這位“富”得流油的叔父依舊選擇了最普通的小屋。格林走進去瞄了一眼，屋子里堪稱空空如也，除了基礎擺設，就只有床頭放著的一把雙手大劍了。
好吧，那一定也是個什么了不得的神器。
由于光線的原因，格林沒能看清大劍的具體樣式，但這并不妨礙他猜測大劍的品級。畢竟就算是在游戲里，也很少會有人穿著一身極品神器手里拿的卻是白板長劍——咳，極限高強的不算。
“坐吧?！?p> 澤戈爾隨意坐在床邊，身姿卻筆直得像把利劍。格林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一方面是自慚形穢，明明都是一家人氣質卻天差地別，另一方面則是感到好奇，這做派可不是普通武者能夠駕馭的。
若是再加上叔父一貫的嚴肅……
難不成還真是個軍人？
格林搬來椅子，心里還在好奇，澤戈爾卻已然開口，“我很欣慰，回到溪谷鎮(zhèn)的幾年，你終于有所醒悟，看來蘭斯的決定也并非是由著你任性?！?p> 誒？蘭斯？鬼畜王？
“現(xiàn)在，”澤戈爾頓了一下，他似有似無的眼神從格林身上掃過，立刻讓后者收起了心中的散漫，“……既然大哥證實了自己的眼光，那么就輪到我履行諾言。”
格林精神一振，正題來了。
“在此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格林?！睗筛隊栁⑽⒋瓜卵鄄€，出奇地沒有和格林對視，更加稀奇的是，這位嚴肅的中年人，居然猶豫了片刻，“……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心中是否已經(jīng)有了信念。”
“信念？”
“你在溪谷鎮(zhèn)生活了四年，我對此不聞不問，但卻非常清楚，你心中并無信念?，F(xiàn)在你讓我看到了改觀，雖然不清楚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但我的確看到了一顆種子，所以力量也好，榮譽也罷，哪怕僅僅是想要快樂也好，你的信念，是什么？”
格林先是楞了片刻，在少年的記憶中，叔父可從來都不是善于言辭，或者說他從來都不是能如此淡然交談的對象?？上乱豢?，格林的思緒卻不由自主地落在叔父所說的信念上——他想到了曾經(jīng)奮戰(zhàn)在戰(zhàn)爭中的玩家同伴，想到了一個又一個鮮活的個體，王妃、公主殿下、十杰、尋劍小隊……
最后，格林想到了羚羊頭骨面具下的那張冷漠面容，以及他手中冰封千里的寒光。
死亡劍士，迪斯布靈卡。
“如果非要說的話，”格林吐了一口氣，在叔父的面前，他沒有選擇撒謊，“大概是為了復仇?！?p> 仇恨，即是他的最高目標。
但澤戈爾卻搖了搖頭，“你迷失了方向，格林，無論你因何選擇復仇，我在你身上看不到丁點戾氣，也聞不到背負沉重的血腥味道，所謂復仇，那只是你擅自定下的‘要去做的事情’——不過至少，你是有信念的，只是你還沒有發(fā)覺?！?p> 然后他自顧自地點了點頭，也不管格林怔怔的目光，繼續(xù)開口，“如果我要問你，力量會為你帶來什么，你是否要回答我‘成功復仇的可能’？”
這的確是格林原先的答案，但此刻他沉默了。
格林其實清楚得很，一個復仇者應當心無旁騖，而在追隨神跡的世界當中，他的確言行如此?？僧斔┰蕉鴣恚缴碓谶@本應消弭于歷史長河中的少年身上時，他的靈魂忍不住為之悸動。他下意識地認為，這是盧納慷慨的給予，一個給少年的機會，也是給自己的機會。
他有了更多的選擇，有了更多的可能。
所以他僅僅只是記住了要報仇，心中卻迅速規(guī)劃出如何彌補游戲當中的遺憾，無論是在挽救生命上，還是武裝自身上。
那么他的信念到底是什么？
格林不知道，他只能搖了搖頭，否定力量用于復仇的選項。
“那你的態(tài)度呢？力量，在你看來是否可以理解成一種實現(xiàn)目的的工具？”
這一次，格林毫不猶豫，“當然不是?！?p> 澤戈爾略微詫異地抬起頭，“你應當知道，力量是歸屬于人類的，在人類的世界中，這些體系都是人類發(fā)明的?！?p> “當然，”格林點了點頭，曾經(jīng)讓他深有同感的那句箴言，此刻浮現(xiàn)在腦海之中，無比自然地脫口而出，“但與之同時，大自然也發(fā)明了人類，但它并不會因此而不尊重人類，把人類當成工具，對嗎？”當然，我所指的大自然即是盧納大人——格林立刻在心里補充一句。
這位嚴厲的叔父，一時竟沉默了。
狹小的房間里，只留下兩人的喘息聲，和外面波濤的翻覆。
片刻之后，澤戈爾終于再次開口，“……格林，你能告訴我奉獻的含義嗎？”
少年又是一愣，怎么突然扯到奉獻上了？
“格林，現(xiàn)在的你應該清楚，這世界并非平等，有些人生而富有，有些人生而強大，但這對于更為特殊的人毫無意義，因為他們天生就是為了發(fā)光發(fā)熱，眼前的平庸不過是一時沉湎，總有一天，他們要走上荊棘的道路，以令世人敬仰的力量，肩負起不屬于自己的責任，在無窮盡的黑暗當中，劃破天際迎接光明?！?p> “而他們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奉獻。”
“所以，你明白嗎？”
“奉獻……”格林聽著澤戈爾平靜的言語，心中卻忽然有點砰砰跳起來。
或許一開始他還不明所以，可聽到后來，他卻愈漸熟悉起來，這種玄之又玄的語氣，就好像神圣的轉職儀式，只不過少了個道貌岸然的大神官，多了個嚴肅如面癱的中年大叔。
“你認為，什么是奉獻？”
格林抬起頭，昏暗之中他看不清叔父的容顏，但他能感到對方望著自己，眼神中有種不曾有過的神采，這種叫做期許的神采，讓他鼓起勇氣、抗拒心中少年的恐懼正色開口，“奉獻，在我看來就是付出，心甘情愿的付出。”
“那么，你愿意為了什么而付出？”
“一切我認為是美好的事物。”
格林頓了一下，
“愛我所愛，無怨無悔?！?p> 為我所愛而付出，為我所愛而奉獻。
澤戈爾看著格林，此刻的少年，臉上仿佛洋溢出異樣的光芒，照亮了心靈每一個角落。
“不愧是羅王的兒子。”
這位叔父輕輕嘆息，口中的聲音微不可查，格林只是直覺對方說了什么，不由得疑惑的“誒？”了一聲。
澤戈爾搖了搖頭，但隨即，那種沉重的氣勢磅礴重歸，就好像一個席地而坐的巨人突然間站起，令格林的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瞬。
“我很滿意?！?p> 他伸出手，從腰間拔出那柄短短的魔劍，這動作嚇了格林一跳，不知道對方打算做些什么。
“現(xiàn)在，我謹以不朽的意志為證，認可格林菲爾德為第十一代戎裝之子?！?p> “愿凜冬中永存怒火燎原，愿耀輝中永明心之所在?！?p> 然后下一刻，閃電般的一刀，倏然劈向格林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