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返程車的潘曉妹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fēng)景,眼前不自覺的回想著這幾年的種種往事,想著想著,面前浮現(xiàn)了幾個女兒。回憶著去年老大輟學(xué)的事兒,又想著前兩天老二的表現(xiàn),一直要強的她不自覺的耷拉了肩膀,臉上沒有了往日的神采飛揚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無奈和沮喪,整個人在氣勢上直接矮了往日一大截。此刻的她不再是上海灘里裝修業(yè)中獨一無二的老板娘,而是一個因子女不成器而一路郁郁寡歡的母親。
下半年的裝修市場依舊如火如荼,立富那邊的建筑行業(yè)更是大行其道。外商、港商、臺商紛紛都抓住了機會到上海來投資,一塊塊地皮被拍賣,一個個工地接連開工,一幢幢建筑拔地而起。立富更忙了,又拉了一幫子兄弟到了另一個工地開始開工,金錢方面,兄弟姊妹幾個給了他足夠的支持,人員方面,他的大舅哥上次也因為上次護送潘文莉和孩子們而不遠(yuǎn)千里來了上海,之后便跟在了他后面干。雖然他和潘文莉夫妻之間有著隔閡,但是對這個大舅哥他還是很尊敬的,心底里也感謝著潘文莉娘家這幾年在老家對他們母子的種種照顧。因為新開了工地,他便調(diào)了一個靠譜的工頭過來,那邊舊工地上正好提拔了一個新人跟錢文輝搭配著,這里又巧妙的借著剛開工不久的名義只設(shè)了一個工頭。
那些年上海的拆遷款并不多,自然也不存在什么天文數(shù)字,大多都是以房易房、拆一補二這種形式,拆遷款很少??尚路康绞?,家家戶戶都熱火朝天的裝修,手里沒有那么多閑錢的人又怎能不眼紅?你裝,我裝,家家都要裝修,裝的還得大差不差才行,可錢呢?還有些人拿著手上從天而降的拆遷款便想著“拿錢生錢”。那時候上海證券交易所成立沒多久,炒股熱正在上海流行著,反正那時候的拆遷款就對人而言像是中了彩票一樣,就算是全花完了估計也感不到心疼,所以啊,很多人就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全投了進去。但1992--1993年的大牛市之后,股市就迎來了前所未有的大熊市,股市一片蕭條,很多人的資金自然也就被套牢了??沙垂傻奶痤^一旦嘗到之后,就會不自覺的讓人上癮,經(jīng)歷過上次股市波動之后,很多人也會認(rèn)為這次的波動會很快的結(jié)束,所以仍會不斷的向里面投錢,可這次的熊市比他們想象的要持續(xù)的更久一些。(剛開始的股市是沒有漲停板限制的,采取的又是填委托單這種形式的,很方便,適用群體很廣,股市又大起大落非常刺激,漲幅跌幅都是百分之幾十到幾百,很多一夜暴富的人深深刺激著當(dāng)時的上海民眾,關(guān)于當(dāng)時股市的情況有感興趣的朋友可以自行百度一下,這里只是用來過度后續(xù)劇情就不多做介紹了。)
按道理來說這些事情本應(yīng)該跟裝修業(yè)扯不上關(guān)系,可當(dāng)時的股市牽動著很多人的心,自然也套住了很多的家庭,而家裝、家裝本就是跟千家萬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下半年的包工頭們普遍都面臨著一個現(xiàn)象——裝修款結(jié)不到,這對于農(nóng)名工而言可是致命打擊。那個年頭出來打工的都是家里的頂梁柱,這些辛苦錢可都是用來養(yǎng)家糊口的,一分一毫都沒得多,今年省下來的就是明年的開銷,所謂的日子好些也不過就是能比別人多吃兩頓肉,所謂的存款也都是孩子們接下來的學(xué)費。哪怕到現(xiàn)在,農(nóng)名工們也是不敢隨意生病的,因為兜里的錢都是有著明確的編號的,醫(yī)藥費三個字足以壓彎所有人的脊梁,更別說在那個剛剛掀起打工熱潮的年代。
裝修款結(jié)不到興起的恐慌使得之前潘曉妹他們被坑的事情在所有外出打工的人員里傳的愈演愈烈,這也導(dǎo)致了當(dāng)時裝修市場上的人心惶惶。為了穩(wěn)定人心,很多包工頭開始墊資給工人結(jié)款,潘曉妹她們就是其中之一。
可這樣,長此以往下去也不是辦法啊。包工頭們開始除了平時干干自己拿手的活兒掙一份辛苦錢以外,就是天天的往外跑著去催款。晝伏夜出、蹲守成了很多人生活中的常態(tài),關(guān)系好的也會幫著去倒個班,這是持久戰(zhàn),一個人守不下來。況且那時候沒有攝像頭,很多人在討債的路上會被狗追,會被潑水,還會被蚊子咬,遇到那種好勇斗狠的人家還會在路上遇到人從背后打悶棍或是敲磚頭。。。花樣層出,讓人防不勝防。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給那個時候的警察都帶來了很大的壓力,經(jīng)常徹夜巡邏,防止事件頻發(fā)。
可能是潘曉妹他們之前被坑的事情傳的太廣,知道的人太多,茶余飯后,談?wù)摃r被有心之人聽了去,后來真還有些人拿著胡編亂造的合同去讓他們簽字的,有些不識字的自然又陷入這個騙局里去了,那些識字的則是當(dāng)場拆穿了。好講話的,會講話的,尷尬的場面也被化解了,有些一言不合甚至就打起來了,你說他奸詐,他說你訛人,矛盾一步步被激化。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被打破就難以愈合,熟人介紹倒成了時下流行的一種趨勢。不是不好,只是門路變得單一之后,就會使得有些中間人變得唯利是圖,送禮維護利益關(guān)系又成了一項新的課題,好在那些人也知道他們是賺辛苦錢的,所以要價不高:兩包煙、一瓶酒錢足以。
潘曉妹和潘立強他們吃過虧,在這方面卡的格外的嚴(yán),簽合同的程序在這些年早就練的滾瓜爛熟的了,一些新的手段就算到了面前也能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將他們瓦解,唯一頭疼的就是碰到那些老賴。打你不能打,要錢還要不到,讓人恨的牙癢癢卻一點辦法都沒有,手上的合同在那些人眼里就跟個廢紙一樣,就算喊來了警察也沒用,他們慣會裝可憐賣慘了。每次在那蹲守的時候,他們躲在那里啃著饅頭,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吃肉喝酒,一點辦法都沒有,不管怎樣你總不能當(dāng)真去搶了他的錢過來吧,那樣反而使得自己成了搶劫犯了,之前外來的這些裝修隊里就有人因為這被抓了。
那個時候立強恰好給一位律師家里裝修,那位律師正好擅長這些民事訴訟。立強的外形本就討喜,常給人一種憨厚老實的感覺,笑起來更是容易感染別人,激發(fā)人的善意。加上立強本就刻意的接近,想要了解和咨詢一些事情。他當(dāng)時就是碰上老賴了,墊了一個家裝修款,之前的錢又借給了立富,小妹當(dāng)時的情況跟他也差不多。囊中羞澀的他便沒事和那位律師喝點酒聊聊天,那律師也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江湖了,聽立強沒事借著酒勁說的那些事情、發(fā)的那些牢騷,又看著地上的瓜子、花生殼和散落的啤酒瓶,心里也早就明了了。立強借著酒意彎彎繞繞的在那問,他也便借著酒意說了很多他工作中碰上的那些管不了的事兒。律師說的那些故事都有一個共同點,便是當(dāng)事人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哪怕對薄公堂也是一筆糊涂賬,兩邊都不犯法,能做的只是爭取庭外和解,律師在那感嘆著,立強在那聽著。所謂聽話聽音兒,立強這一點可謂是從小就被現(xiàn)實磨打著練就了,哪能不懂。為了以防萬一,他還特意又花了些酒錢,專門抱著學(xué)習(xí)的態(tài)度,又拉著王江湖一起,請教了很多法律問題,律師也都借著酒意給他們一點點的進行著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