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兒,還有多久到家?。俊?p> “媽,飛機快,只要兩個小時就到了?!?p> “誒,好,你爸今天特地買了折耳根,準(zhǔn)備做你喜歡吃的折耳根炒臘肉?!?p> “好的。這邊快要起飛了,媽,我要掛電話了?!?p> “好好,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右眼皮一直在跳,會不會發(fā)生什么事?”
“媽,沒什么事的,我真要掛電話了,一會兒下了飛機再給你打過去。”
“好好好...”
顧洛掛上電話后開啟飛行模式,長吁了口氣,頭靠在椅枕上,抬眼看著上方的顯示器里講解緊急避險的視頻,腦海里的回憶卻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十五歲那年的初夏,中考剛剛結(jié)束不久,他和母親在家中等待著成績公布的電話。
他記得那天家里一共接到兩個電話,
“顧洛中考成績692,總分700,排名全市第一。”
他自小聰明,記憶力也異于常人,所以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但全市第一還是讓母子二人興奮不已。
然而緊隨其后的第二個電話猶如一盆冰水澆在了兩人頭上。
“顧賀天欠了七十萬高利貸,三天之內(nèi)必須還清。”
兩個電話猶如天堂與地獄同時出現(xiàn)在了擂臺上,只是在地獄面前,天堂不堪一擊。
他的父親,那個平時看著老實巴交的顧賀天,偷偷在外賭博輸了五十萬,幾天下來利滾利滾到了七十萬。
而更可怕的是父親還不止這一張面孔,他還在賭桌上找了個女人,偷腥已經(jīng)有了三年。
家毀了,人生也毀了。
母親似乎早就知道了父親的丑事,她的情緒并無波瀾。
沒有吵鬧也沒有選擇與父親離婚,仍舊正常上著班。
甚至還多打了一份工,這讓顧洛覺得母親是被傳統(tǒng)思想束縛了,可又拿她沒辦法。
為了還債一家人把房子賣了,那個年代那點房款簡直就是杯水車薪。
放貸人為了拿到剩下的錢同意分期還,還私下找了個律師,寫了張合法的借據(jù)逼著父母簽。
利息是不再滾了,但金額成了八十萬。
他說如果不簽,就會讓顧洛以后的日子遭受到無盡的騷擾,父母妥協(xié)了。
就這樣,原本溫馨的家開始了遙遙無期的還債日子。
市內(nèi)最好的高中同意免費讓顧洛上學(xué),但是被拒絕,他說無心上學(xué)了。他恨父親的道貌岸然,也恨母親的愚忠。
某天夜里,顧洛留下了一張紙后便離開了租住的鐵皮棚,開始闖蕩社會。
這一走就是八年。
由于學(xué)歷低涉世淺,外加年紀(jì)又小,導(dǎo)致他時常遭遇社會的毒打。
欺騙、背叛、利用、出賣,這些年的經(jīng)歷讓他看透了人性的丑陋。
他不想和母親一樣做個老好人,所以每次吃虧后都會反復(fù)細(xì)琢,一旦找到機會就以牙還牙,讓對方知道自己并不好惹,終于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扎下了根。
飛機已經(jīng)飛行了一個多小時。
機艙末排唯一的乘客已經(jīng)放下回憶。
他正翻閱著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無人生還》,已經(jīng)看到最后一章了。
看推理小說是顧洛唯一的興趣,除了癡迷于破解那些精妙的犯罪手法,更重要的是能夠觀察到那些人的心理。
那些看似平常的皮囊下,藏著各種各樣的人心。
“當(dāng)大海平靜后,會有人駕著船從大陸上來。他們在印第安島上發(fā)現(xiàn)的將是十具死尸和一個永遠(yuǎn)解不開的謎。”
合上書,勞倫斯的行為還久久不能消散,一位內(nèi)心隱藏偏執(zhí)正義的老法官,為了實現(xiàn)心中的正義,殺了自己判定該死的人,連同他自己一共十個人。
這就是他的正義...
飛機輕晃了下,
掐斷了顧洛的思緒也攪亂了艙內(nèi)舒緩的氣氛。
看了眼窗外,云霧很濃,濃的有些夸張,平時經(jīng)過云層還能看出云在飄,而今天仿佛貼在了圓圓的玻璃上,讓人窺探不得。
云也太濃了吧。
緊接著又晃了下,比之前那次更猛烈些。
“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大家系好安全帶,飛機正在穿過氣流層,大家不要慌張?!?p> 擴音器里空姐的話音剛落,艙內(nèi)劇烈顫抖起來。
顧洛心里隱隱有些忐忑,想起母親那句右眼跳的厲害,不自覺地緊了緊安全帶。
所有人都以為和剛剛一樣,很快就會恢復(fù)平穩(wěn)。
然而并沒有...
飛機像秋千被人推了一把,在空中猛烈地?fù)u擺開來。
這不是氣流,這是亂流...
咔咔咔...頂燈旁的氧氣面罩掉落了下來。
顧洛想起起飛前觀看的的視頻,抓住面罩迅速套住口鼻固定在頭上,雙手抱頭然后埋進(jìn)膝蓋,像只驚嚇了的鴕鳥,遵守規(guī)則是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事。
飛機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但一旦出事,死亡率也是最高的。
氣流更強烈了...
乘客們籠罩在恐慌中,但顯然大部分人并沒有看避難視頻,仍在慌亂摸索,不乏有人求救空姐。
空姐現(xiàn)在也像只鴕鳥,深埋的頭都快要貼上地板,擴音器里她的尖叫聲。
強烈的晃動使機艙內(nèi)沒有固定住的物品亂撞碰。
中排的一個中年男人顯然也沒有看視頻,他帶著面罩高仰著頭不停念叨菩薩保佑,哈利路亞,祈求諸神此刻都能趕來救命。
然而就在此時,顧洛剛看的那本書伴隨一個360度大旋轉(zhuǎn)之后飛了出去,剛好砸中他。
他看到了書名,只說了句,
操!
一個沒來得及系上安全帶的胖子帶著那顆碩大的腦袋迎面飛來,
剎那間,
兩顆頭顱如同兩個熟透了的西瓜碰撞在一起炸裂開,紅色的瓜瓤伴隨腥濃的汁液四處飛散。
同坐女人的尖叫聲剛剛響起又立刻消失,嗓子已經(jīng)吼破了。
媽的,真要把命交代在這里了。
顧洛此時也是緊緊蜷縮著身體,他緊閉雙眼,內(nèi)抿著嘴,臉上的四官幾乎都擠在了一起,為了防止背包不飛出去,還將包帶纏在了腿上。
突然,迎面襲來一股巨大的推力,整個身體都懸浮起來,飛機開始加速墜落。
“抱歉,媽。”
死神,來吧!
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
咕咕...咕咕...
清脆的鳥鳴聲在林間飄蕩,空氣中飄彌著泥土的清香,其中還夾雜著塑料燃燒的味道和肉烤焦的味。
痛,好難受...
我...還活著嗎?
顧洛輕拍了下昏沉沉地后腦,想讓自己清醒些。
然而當(dāng)他抬起頭隔著樹葉看到前方的一剎那,
他感到幾百條冰冷的毒蛇從尾骨處快速穿游到后脖,使他身體連同呼吸一起凝固了。
豆般大的冷汗在額頭和后背上滲出。
不遠(yuǎn)處的泥地上,
幾塊銀白色的飛機殘骸正冒著縷縷黑煙,旁邊的機身已經(jīng)四分五裂,勉強還能看出個飛機形狀。
一小節(jié)沒有被摔碎的部分也已被燒的只剩架子,里面還矗立著幾張燒黑了的椅架。
上面坐著幾具已經(jīng)燃成黑炭的尸體,身體扭曲的很夸張,像是孩子用黑色橡皮泥捏成的小人,只是一個個都伸直了脖子仰望天空,那空洞變形的臉孔像極了梵高畫的那幅《尖叫》。
顧洛像是被一場關(guān)于災(zāi)難的藝術(shù)表演震撼到了,
久久不能動彈。
yaya...
烏鴉掠過的鳴叫打破了定住顧洛身體的魔咒,魂魄重回到了身上。
此時才開始注意起自己的現(xiàn)狀,由于坐在最后一排的就他一人,飛機在墜落時被一棵巨樹在他前面的座位上插入剖開,將飛機分成了兩段。
機尾被茂密的枝丫接住,使得他僥幸活了下來。
說來也怪,只有正前方有著一塊空地,剛好接住截斷的另一頭,而其余四周全部被密林覆蓋,像是一顆禿了頂?shù)哪X袋上停了一只蒼蠅。
看來閻王爺點名的時候點漏了一個。
顧洛心里暗嘲一番,解開安全帶和纏在腿上的背包從座位上跳了下去。
剛落地就緊忙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想要求救。
然而,
詭異的事情出現(xiàn)了...
15,18,24,16,59,00...
手機上的時間正無規(guī)律地飛速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