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販馬行商 野店道人

　　大雪紛揚(yáng)，朔風(fēng)如刀。

　　魏國，云州。

　　仙門郡西南五十里處，官道。

　　一名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高大漢子，正牽著幾匹高大的黃驃馬，一腳深一腳淺，于風(fēng)雪中艱難前行。

　　漢子身形高壯，身背劍袋，雖然冒著大風(fēng)大雪，牽著幾匹馬兒的手，卻是十分穩(wěn)定，腳步更是堅(jiān)實(shí)有力，顯然功夫在身。

　　如是行進(jìn)，漢子牽馬走至避風(fēng)處，方才停下步子。

　　一抬頭，冷峻青年相貌，雖是風(fēng)霜結(jié)面，胡茬凌亂，仍不失英武之氣。

　　青年皺眉看著周遭呼嘯風(fēng)雪，先是搖頭一嘆。

　　隨即一拍腰間一灰色小兜，竟憑空從中取出了一個黃皮葫蘆來。只是開了蓋子，往嘴里一倒，卻不見半滴酒水。

　　一時頗見幾分無奈。

　　他眺目觀瞧，眼見不遠(yuǎn)處有炊煙騰起，方才又松了口氣。

　　隨即回頭看了自己牽著的幾匹疲困馬兒一眼，有些感慨道：“大雪突臨，著實(shí)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本想著裝作販馬的行商，也好有個隱藏身份，免得祁正谷遣人在仙門郡蹲守，露了行藏，眼下倒是自找麻煩了?！?p>　　聽到此話，不難知道這漢子便是王則。

　　至于為何眼下打扮，也還有說道。

　　他自積云山腳一戰(zhàn)后，便覓地休整，借祁正谷‘先天洗脈丹’之功，補(bǔ)全一身根基，又將道基元炁煉回，回返青年體態(tài)，方才出關(guān)。

　　熟料這一休整，便是數(shù)月時光。

　　出關(guān)之時，已是到了冬日。

　　當(dāng)然，這數(shù)月下來，他倒也不止做了這點(diǎn)事情。

　　除了自身功行恢復(fù)之外，他也將祁正谷所贈玄金劍丸，好生以白陽劍訣祭煉了一番，更添幾分手段。

　　此外，得自路管事手中的五云兜，許是被鳩魔羅解血化骨魔卷污了靈光禁制，破了其中秘法，被他一番鼓搗，沒有法訣在手的情況下，竟也煉了個七七八八。

　　五色霞光吞吐，儲物納形，好不順?biāo)臁?p>　　煉得此兜，王則還頗為歡喜了幾日。

　　此后他也便將一身物品，放入了五云兜中存著，方才離開了山野。

　　梳理種種之后。

　　道契在身的王則，也不想耽誤太久，又做了幾番準(zhǔn)備之后，便要趕往仙門郡。

　　他擔(dān)心祁正谷會派人在仙門郡蹲守，也不敢再做道人打扮，換了行裝之后，又使銀錢弄來了一位販馬行商的身份，以及幾匹好馬，便要扮作馬商，前往仙門郡找尋陸鏡生后人。

　　熟料剛?cè)肓嗽浦菥硟?nèi)，便遇到了一場大雪，平添不少麻煩。

　　苦了幾匹馬兒還好說些。

　　畢竟馬兒只是個遮掩，他也不是真?zhèn)€販馬的馬商，便是養(yǎng)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問題還在與他自身。

　　按理來說，他道基修為在身，雖然尚且做不得餐風(fēng)飲露之功，但先天元炁在身，耐寒受餓肚之能，也非尋常武者所能比擬。

　　不至苦惱這寒冬天氣。

　　可嘆他此前在積云山腳打殺路管事，動用陸鏡生所留鳩魔羅解血化骨魔卷，那時本以為只是精元?dú)庋獡p耗，誰知后遺癥著實(shí)不小。

　　一點(diǎn)魔炁一如附骨之蛆，駐在了他內(nèi)氣精元之中，便是吞了先天洗脈丹，恢復(fù)了一身道基元炁，都不能磨去。

　　這點(diǎn)魔炁發(fā)作，每每便要損他血肉精元，此中陰寒，更是侵蝕肉身經(jīng)脈。

　　尤其這寒冬天氣，氣血運(yùn)轉(zhuǎn)但有減緩，這一點(diǎn)魔炁便愈發(fā)鬧騰。

　　這也讓他對陸鏡生老道很是生了不小怨念。

　　后來幾經(jīng)鉆研，王則發(fā)現(xiàn)也只在飲酒之時，激發(fā)氣血流轉(zhuǎn)，方才能壓制幾分，于是便隨身帶上了這杯中物。

　　可惜他如今葫蘆之中，已經(jīng)沒了酒水了。

　　好在眼下距離仙門郡已經(jīng)沒有多遠(yuǎn)距離，只過了眼前山道，再跨越數(shù)十里指羊江，便是仙門郡城。

　　他方才遠(yuǎn)觀，前方似有炊煙，許是個落腳的地兒。

　　想著尋些酒水備著，再吃個粗餅果腹。

　　順道也讓馬兒休息一番，入了仙門郡城，總更好遮掩幾分。

　　于是也不多耽擱，扯了韁繩，便又往前頭去了。

　　……

　　行不多久，王則果見道旁一座不小的旅店。

　　此時正過了正午，風(fēng)雪之中，天昏地暗，這旅店雖開在路旁，但置地不小，院落很是有些方圓。

　　外頭還有馬廄，顯然是做慣了過路生意的。

　　湊到近前，只懸了一展風(fēng)雪吹卷了的招旗，充個門面，也不知有無酒水。

　　雖說自他一路行來所見所聞，當(dāng)下的魏國并不安泰，世道不可不謂紛亂。

　　這等路邊討活的野店，多半也不簡單。

　　但他本就武藝高強(qiáng)，江湖經(jīng)驗(yàn)豐富。如今又成了仙家中人，也不怕遇了黑店，只管痛快了自家肚腸才好。

　　行至店外，不見馬廄內(nèi)有什么牲畜，想是并無客人。

　　王則上前敲了院門。

　　不一會兒功夫，便見一佝僂漢子開門來迎，得身型高大，背負(fù)劍袋的王則，腦袋一縮。

　　只是當(dāng)看到王則身后好幾匹馬兒，自覺生意不小，便又是喜笑顏開了。

　　“店家，可是方便？”王則問道。

　　“方便，方便，小店做的便是過路生意，哪里會不方便。”

　　漢子諂媚道：“好漢快快請進(jìn)，您這馬兒我替您牽了，便安置在這馬廄，有好草料備著。”

　　話畢，便又對著院子喊道：“貴客臨門，婆子還不快快來迎！”

　　話剛落音，便見一健壯婦人，扯開獸皮簾子，露出一張橫臉來。

　　怎見這婦人相貌？

　　橫眉兇眼，陶缸也似的腰肢，棒錘般粗莽臂膀。面上雖厚鋪著一層膩粉，涂點(diǎn)了兩道胭紅，卻混不見半滴柔順。

　　這婦人見得王則，展顏一笑，露出一張盆碗似的黃牙口來，“客官快請，內(nèi)里燒了炭火，暖和得緊?！?p>　　“好說?！?p>　　王則點(diǎn)點(diǎn)頭，只將手里的馬兒交給了漢子處置。

　　而后隨著婦人入了旅店之中。

　　一入店內(nèi)，暖意襲來，四下一看，堂中頗擺了幾張桌椅，桌上很是疊了幾只陶碗。

　　想是他來到此地之前，剛有過路旅人離開。

　　王則摘去斗笠蓑衣，隨意尋了一處桌椅坐下，問道：“店家，可有什么吃食？”

　　婦人爽利笑笑：“有有有，好漢快快請坐，有茶有酒。若要填個肚腸，且有粗餅山雞，都是自家制的，不知好漢要些甚么？”

　　“你這店中酒水不知有多少存貨？”

　　婦人又笑道：“酒水卻是管夠。說來今日小店頗來了幾位客官。是個行鏢的隊(duì)伍，因見渴了，要去了幾壇子存酒。好在小店備了不少，眼下還有三壇，想也是夠客官吃用了?！?p>　　“有酒便好，你那三壇子酒水，且都取來與我。一壇我眼下要吃。余下卻要帶走。再來三張粗餅。山雞卻是不要，若能有個下酒菜，再好不過?！?p>　　“不會缺了你的銀兩?！?p>　　山野小店，生意也不容易，王則不與這婦人作難。

　　坐定后爽快放下了一塊碎銀，便自擺手吩咐隨意安排。

　　那婦人應(yīng)也是個做了長久生意的，很是曉事，收了銀兩，半點(diǎn)不敢打攪，當(dāng)即退去。

　　不多時，頗有幾分氣力在身的婦人，便自內(nèi)屋一口氣抱來了三壇子酒水。

　　這婦人笑著，一面還拔去了其中一個酒壇的封口，取來陶碗，替王則斟上了滿滿一碗酒湯。

　　王則與這店家說笑幾聲，便自痛飲一碗。

　　酒湯頗見勁力，想是個精釀的，倒也難得。

　　尤其元炁一轉(zhuǎn)，不見什么暗手，體內(nèi)那點(diǎn)魔炁也是壓下，王則心中更是松快。

　　“好酒！”

　　“好漢不嫌便好，還請稍待，下酒菜卻需片刻?！?p>　　王則罷了罷手，由得店家自去。

　　不多時，粗餅小菜盡上。王則便自暢飲，雖然如今元炁在身，縱是再多幾壇，也難生出醉意，但也吃得頗為痛快。

　　他一面吃喝，一面也琢磨未來去處。

　　說及此事，早在這數(shù)月休整日子之中，他便心有計較。

　　此番下山一來是要完成陸鏡生所托，二個是要消去魔卷帶來的后遺癥。三來則是要多尋幾個同道，多見識一些修行異事，收集信息。

　　畢竟他如今得罪了祁正谷，積云山是回不去了，若要在這修行路上繼續(xù)走下去，少不了另尋他路。

　　大宗大派，他在積云山上雖也聽過名目。

　　但一來玄門正宗之流，多半如浮鼎宗那般不是好進(jìn)。二來周遭幾個國家，都是浮鼎宗下轄，要想尋得別家大派，還不知要走多遠(yuǎn)。

　　無有飛遁法門在身，千里萬里而走，實(shí)非易事。

　　與其如此，倒不如再覓門路。他在積云山上時，也聽世間除了左道旁門，尚有一些小宗小派。

　　大神通煉不得，取個靈胎真果，倒也并非沒有可能。

　　欲要完成此中目的，還需去那城鎮(zhèn)集市走走，再詢些近年來的奇人異士傳說，也好四方云游，尋得仙宗。

　　此外魔炁解決之法，說不得也還得應(yīng)在這些個修行同道身上。

　　說來早年他行走江湖，也見過一些奇人異士。只是那時他不過江湖武人，又無后來功夫境界，也自無人理會得他。一些太過玄奇，明顯暗含危機(jī)之事，他謹(jǐn)慎性格，輕易也不好去觸及，多半只將消息通了官府，由得官府處理。

　　此中或許也有錯過的機(jī)緣，不過他心中倒也不見什么后悔。如今終究也是不差……

　　心中正自思慮，忽聽門外傳來動靜。

　　憑他如今功行，百步之內(nèi)，任是什么風(fēng)吹草動，都能映照于心。

　　他聽出是腳步聲，想是有人來訪這處野店，雖說心中無甚好奇，到底轉(zhuǎn)頭去看了一眼。

　　這一看去，卻是訝然。

　　只因入眼所見，扯簾而入的，原是個持了長幡的云游道士。

　　道士年紀(jì)不小，約莫五六十歲年紀(jì)?？菔萆聿模野醉毎l(fā)糾結(jié)，著皂底粗布道袍，衣衫老舊，滿面風(fēng)霜。

　　其人腳步輕盈，足下生風(fēng)，頗見幾分功力。只不知是個功夫在身的江湖散人，還是與他一般的同道修行。

　　這道士明顯不是普通人，王則想著自己正要尋些同道，好漲見聞，于是也對此人上了心。

　　這道士嘴中念念有詞，皺黃面上頗見幾分惱意，也不知是遇得了什么難事。

　　手提長幡，大步而來，三步兩步便走到了王則旁邊不遠(yuǎn)處坐下。

　　王則大剌剌吃喝，自然也入了老道濁眼。

　　他見王則身量高大，身前桌上擺有劍器，忖度是個江湖人，也不甚在意。

　　只是見了王則桌上酒壇，聞得酒湯清香，卻動了動喉嚨。

　　“三娘子，烏道人來也！酒水快快奉上！”

　　王則聽得這話，略生訝然。

　　他料得此間店家夫婦并非尋常平民，不曾想還與這明顯江湖來路的老道有些交情。

　　聽這老道言語，個中關(guān)系顯然還是不差。

　　那婦人正在后頭做事，聞得這聲，快步走出。

　　見老道模樣，訝然道：“烏老道，你不是……”

　　也不知這婦人是要說些什么，到半似覺不妥，轉(zhuǎn)眼瞥了王則一眼，見他自顧吃喝，方才繼續(xù)道：“你不是云游訪友去了么？怎的又回來了？”

　　那老道老眼一瞪道：“三娘子莫不是糊涂了？老道云的甚游？訪的甚友？”

　　“那白陽教之人實(shí)不當(dāng)人子！老道心中正一團(tuán)火，三娘莫說這些胡話，快些奉上酒水，好叫我去去火氣！”

　　白陽教？

　　王則本就對這老道有幾分好奇，眼下聽了這名，心下卻動。

　　這教派他卻熟悉，只因他早年所學(xué)白陽劍訣，便與這白陽教頗有幾分聯(lián)系……

　　婦人注意到了王則似有所動，無奈看了老道士一眼，轉(zhuǎn)身去提了一壺?zé)岵瑁亍宦曨D到老道桌上，瞪眼道：“無酒無水，只有熱茶，愛喝便喝，不喝便自去別處尋去。莫要在此攪擾了我的客人！”

　　“嘿！”

　　老道見此，卻是不干了，眼目一瞪，一指王則桌上三壇酒水便道：“這莽漢桌上可有三壇，你我多年交情，莫不是一壇子也舍不得與我不成？”

　　“今日我還偏要吃你家的酒了！”

　　“你不取來，我便自?。　?p>　　言罷，竟一步跨出，朝著王則桌上酒壇子抓來！

　　王則也是莫名。

　　這老道脾性古怪至極，一言不合，竟扯到了自家頭上。

　　莫說他如今仙法在身，便是昔年江湖行走，也慣不得這等人。

　　于是先手一步，穩(wěn)穩(wěn)按住了酒壇，也是不發(fā)一言，只冷眼看著那老道。

　　老道本不將王則當(dāng)一回事，見此奮力便要奪走酒壇，熟料任他如何運(yùn)力，壇子卻是紋絲不動！

　　“好個莽漢！功夫到是不差！”

　　“可惜遇到了我烏道人！”

　　老道士哼哼一聲，左手捏了個訣，竟招來符箓在手，憑空捏出一道火來！

　　“烏老道！你敢！”婦人驚怒聲音響起。

　　王則眉頭微挑，他本就懷疑這老道可能是修家，如今見這手段，更是確信幾分。

　　不過他也瞧出這老道并無多少壞心，若真有惡意，也不至捏了火符在手，卻不激發(fā)。

　　真要是殺心起了，這荒郊野店，店家又是老道熟人，便是施法害了王則，也是無人找他麻煩。

　　如今舉動。

　　分明只是想以修家手段恫嚇。

　　瞧出這老道心思，王則雖有幾分不快，也無意殺人。

　　念頭一動，張口便是一吐！

　　霎時間。

　　一道細(xì)微白陽劍氣夾雜幾分酒氣，自他口中吐出，從老道手上掠過，斬滅那符火同時，去勢不減，只將旅店土墻，都破出個洞來。

　　說來繁復(fù)，變化實(shí)快。

　　那老道與婦人尚未反應(yīng)，便已聽得風(fēng)雪呼嘯之聲，自破損墻洞傳入。

　　這才驚醒。

　　一時紛紛驚目，轉(zhuǎn)向王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