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之后,溫度直線上升。
大通河河水猛漲,此時水位蓋過了渠底。
趙正帶著眾人,站在奔騰的大通河邊,眼下就剩最后一鋤,成與不成,通與不通,在此一舉。
“來了來了!”趙金玉從遠(yuǎn)處官道上下來,一路奔跑,一路興高采烈地大吼。
趙正手搭涼棚,定睛望去,只見官道上一行人馬折向荒野,徐徐而下。為首一人身著綠袍,腳踩朝靴,頭戴展翅幞頭,身旁一人身著青色官袍,便是蒼宣縣丞。兩人身后跟著一個年輕人,錦衣華服,似是不凡。
一行人等到得河邊,便從馬背上下來。
趙正率眾迎上前去,“上平鄉(xiāng)平?jīng)龃謇镎w正趙元良,見過縣令!見過縣丞!”
那縣令四十來歲,臉龐消瘦,面帶微笑。
“你便是趙正?”那錦衣人搶了一步,走到河邊,“大通河河水漲跌不測,你又如何保證你的灌溉渠能不引水淹田?”
趙正不知對方路數(shù),但見縣令縣丞只是站在一邊,神色恭敬,心道莫不是哪家高官衙內(nèi)?如此,一時間不知是該說還是不該說。
“你且說來便是!”縣令擺了擺手,“這位郎君的身份高貴,不是你可揣測的!”
那年輕人微微一頷首,“祁縣令過譽了,我如今無官職在身,只是對這灌溉渠略感興趣,此番詢問也并不是上下質(zhì)問,純屬好奇而已!”
趙正聽罷,知道不是來找麻煩的,當(dāng)下就把這渠的奧妙說予眾人。
灌溉渠自高到低,走的是口小肚大、如樹蔓擴張的路數(shù)。河水漫不過河坎,單位流量經(jīng)過渠溝土層汲取、分支分流,最后再匯集到更寬出口更大的主渠,最終流入大通河下游。這般水渠,只有嫌水不充沛,哪里會怕引水漫田?
趙正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畫草圖,那年輕人對單位流量、口小肚大的說法聽得饒有興致,不由也蹲下來和趙正一齊探討。
趙正指著圖,道:“主渠輔以擋板負(fù)責(zé)供水,水大時插板,水小時抽板,控制入口流量。支渠負(fù)責(zé)灌溉,技巧便是筑水底土隴,抬高所需灌溉區(qū)域的水位,使水流入農(nóng)田,待水足后,鏟去土隴,水位便能平復(fù)……”
這一講解,簡單易懂,年輕人聽得津津有味。忽然又問:“你的溝渠始終是土筑的,長年累月,水急之處溝壁不會被水沖垮?那時你這口小肚大的設(shè)計,便又有何用,不也一瀉千里了么?”
“郎君!”趙正停了下來,道:“郎君所說確是一大隱患,我也準(zhǔn)備在今年秋收之后,待大通河水位下降,于灌溉渠水流湍急之處使火磚米漿加固渠底與渠壁?!?p> “如此甚好!”年輕人一拍大腿,大笑起來,“你這渠可以,當(dāng)立一功!”
說罷站起身來,縣令迎了上來,做了個揖:“郎君,這開渠首鋤,便由你來?”
誰知那年輕人擺了擺手,“此事榮耀至極,你我皆退下吧!趙里正,你便親手開了這渠口,讓我等觀摩駐望一番……”
說罷,朝趙正做了個手勢。
趙正原本請縣令來此,一是匯報開渠進(jìn)展,讓他知道縣府給的鐵他沒白用,撥的糧食平?jīng)鋈藳]有白吃。二也是想讓頂頭上司過個手癮,順便邀功。說不定縣令大人一高興,就能大手一揮,賞錢百貫,給平?jīng)龃甯嗪锰帯?p> 但那縣令顯然十分忌憚這年輕人,不敢妄動,只向趙正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說,還是你自己動手吧!
平?jīng)龃宓暮笊鷤冞h(yuǎn)遠(yuǎn)地站著,大氣都不敢喘。趙金玉見過縣官,但也是第一次見到縣令,此時又見那錦衣年輕人氣度不凡,頗似王侯,趙正在這樣的人面前卻拎起了鐵鋤,當(dāng)著眾人的面高高地?fù)]舞了起來……
趙金玉便是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渠口離著河水僅隔一層泥土,趙正一鋤頭過后,那土便坍塌了下去。河水在河坎水線之上歡快跳躍,只等入口一開,便奔騰著自渠口涌入,然后順著溝渠一路延伸,直至荒原盡頭……
成了!
眾人踏著新綠,隨著水流的方向一路向南,遠(yuǎn)遠(yuǎn)地便能瞧見河水在渠中濺起的朵朵水花,跳騰拍打。
“上馬!”年輕人一騎絕塵,自顧自地追逐而去。
趙正想追,卻不料縣丞把馬韁遞到了手上,一臉殷切地表情,“趙里正,這年輕人乃是皇家二郎!你且走運了!”
原來如此!
趙正雖然吃驚,但也容不得多想,他翻身上馬,直追而去。
他此時心里只想著一件事,縣丞說的沒錯,平?jīng)龅奈磥恚腿窟@二皇子了!
一行快馬疾馳,但終究沒能追上流速飛快的水流。待到了平?jīng)龃迮缘乃隹冢€未見流水,便已聽見了嘩嘩水響,聲勢巨大。
渠邊站著平?jīng)霭傩眨娳w正騎馬而來,無不歡呼雀躍!
“通水了!”
那年輕人似是十分興奮,迫不及待地趕到渠口,站在河坎上看那混著泥沙的河水泛著泡沫,從渠口重又奔向了大通河。
“祁縣令!”
“在!”祁縣令喘著粗氣,那年輕人道:“即刻表功,呈于內(nèi)省!”
“是!”祁縣令滿臉帶笑,回頭一拳砸在了趙正的肩窩,可以?。?p> 趙正朝二人作揖:“小人不敢居功!”
“是你的便就是你的,有何敢不敢!若是為官都如你這般放低姿態(tài),有功不領(lǐng),我大唐還如何中興?”年輕人杵在渠口想了想,“取名了嗎?”
趙正搖頭,“尚未!”
“那便叫盈倉渠吧!討個好兆頭,希望今年大唐能倉滿庫盈!”
說罷,從渠口跳將下來,重又騎上了馬:“我近日還要去隴右,河西便不做過多停留。祁縣令,趙里正,望你等能以萬民百姓出發(fā),以渠水造福一方。來日我定再來拜訪,親口嘗嘗平?jīng)龇N出來的稻米!”
祁縣令誠惶誠恐,差點便伏地磕頭。趙正立在一旁,伸手作揖,恭送王侯。
那年輕人恣意灑脫,任由胯下馬匹在平?jīng)鰪V袤的原野上飛馳,幾名隨從緊追其后,一路便絕塵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