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梁珅所說的日月山山勢陡峭,山路難走,趙正起初是沒有什么印象的。上了高原,綠色反而多了起來,比之河西的大漠,山上開始有了野花。一朵朵,貼著地,紅的,黃的,只是稀少。
第三日晚上,小隊到了日月山的山腳下。
趙正裹了三層毛裘,脖子上圍了狐貍皮。
然后一座入云的雪山擋在了眾人的面前。
梁珅齜牙咧嘴的坐在地上直喘粗氣,挽著的馬似乎也走不動了,窩在草窩子里,一臉茫然地打著響鼻。
趙正回頭看去,二十一人無一例外,全倒在了路上。
趙大柱拄著手里的刀,有些想扔,但又舍不得。一步三晃地走了上來,嘴里噴著霧氣,“元良,這地方邪門啊……我喘不上氣來,頭也痛地厲害?!?p> 趙二娃在地上抱著腦袋打滾,咿咿呀呀地說胡話。身邊的回鶻人跪在那,不住地朝雪山磕頭。
趙正也覺得進氣沒有出氣多,他躺在馬腹上,捏著鼻翼使勁地深呼吸了幾口。
他覺得他現(xiàn)在需要一個海拔高度表,這鬼地方高原反應(yīng)如此強烈,沒有五千都有四千五。
“不走了,不走了!”有人賴在地上就不愿起來,在山地中長時間地行軍,看上去直線距離只有一百八十里,實際上這三天騎馬加步行走了快有三百里。
趙正張著嘴喘勻了呼吸,轉(zhuǎn)頭打量著周圍的環(huán)境。這里應(yīng)該已經(jīng)處于青藏高原的第一階梯,祁連山的腹地,山間地勢平坦是平坦,就是風(fēng)大。
白天太陽照在臉上,火辣辣地跟快要燒著了一樣,身上恨不得脫得就剩件單衣。晚上卻又跟鬧鬼似的,陰風(fēng)陣陣,讓人躲都沒地方躲。
平?jīng)龆斓娘L(fēng)雖然也大,但還有停歇的時候,這兒不一樣,晚上那風(fēng)刮起來沒完沒了,橫著吹,吹在臉上跟鋼刀一樣,一層一層地刮。
趙正被這風(fēng)吹了一陣,漸漸地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覺得這鬼地方是個風(fēng)口,不能呆,再呆要出人命。于是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喊:“別躺下,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
梁珅說話都有點不太利索:“再往東南走,走三十里就是下山,山下就是石堡城!”
“不下山!”趙正搖頭,“弟兄伙加把勁,今天先避風(fēng),等日出了,翻山過去!”
他就不信了,區(qū)區(qū)一個青海高原,能高到哪去!只是眼下正在祁連山脈中,山里的海拔高,空氣稀薄,他堅信只要翻過了眼前的雪山,就一定能看到壯闊的青海湖。
眾人也知道這開闊地上呆不住,趙正只催了兩遍,便都起身扯馬。段柴找了一處洼地,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總不至于直接被風(fēng)懟臉上。二十多人把剩下的御寒皮裘頂在腦袋頂上,裹在凍得發(fā)麻的腿上,一個挨著一個,蜷在洼地里瑟瑟發(fā)抖。
梁珅問還要往外派哨衛(wèi)么,趙正打著哆嗦直搖頭,愛誰誰!這明顯零下的溫度,人都還沒適應(yīng)過來,暴露在外面凍一個時辰,能原地直接凍死過去。
但段柴還是主動地去了,披了好厚的裘。
他怕這二十幾人被吐蕃軍隊一鍋端走。
右武衛(wèi)常年在涼州,雖然其中也有吐谷渾人和吐蕃人,但他們大多數(shù)都已經(jīng)定居在了雍涼地域,已許久沒有感受這種極端的惡劣天氣。但吐蕃軍不一樣,他們常年生存在這種環(huán)境下,早就適應(yīng)了這要人老命的地理條件。
趙正也沒反對,有人去總比沒人去要好。
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會,然后莫名地又醒來,頭昏沉沉地暈得很,皺著眉頭轉(zhuǎn)個身,想接著睡,卻感覺有人盯著他看,一睜眼,趙大柱一雙銅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靜靜地看著他。
“頭疼,睡不著。”
趙正只好又轉(zhuǎn)過身,胡三大那滿臉胡茬子的臉差點懟在臉上,“元良,我想下山!”
趙正氣笑了,爬起來看天,月亮還高高地掛在那,三更都不到。
耳邊嗚嗚的風(fēng)聲一直沒有停下,天上的星星稀疏地一顆一顆,碩大的模樣。一顆流星拖著粗長的尾焰從眼前劃過,跟信號彈似的,漸漸地消失在了雪山的另一邊。
趙大柱說:“點把火吧!這里低,吐蕃人看不見!”
趙正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堅決不行。但一轉(zhuǎn)頭,卻看見所有人都朝自己看了過來。
“趙守捉,點把火吧,太冷了!”
“是啊,趙守捉,這樣睡一覺,都等不到明日的太陽。”
趙正感覺自己的一雙腳都快凍地沒了知覺,只好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立時便有幾人從洼地里彈了起來,紛紛地去馬褡里掏火把。趙二娃取了一把馬嚼料,幾人分了,然后五個火把一堆分了三堆,用火折子點著干草,小心翼翼地護住火苗,塞到了火把下。
火苗竄起的那一剎那,營地里瞬間都活了。胡三大巴不得把臉貼到火苗上,被趙大柱一把拉住了后衣領(lǐng)子。
段柴從哨位上跑了下來,一邊跑一邊低聲喊:“捂著,捂著!高處點火,火光老遠就看見了!”
“別咋呼了,再把狼引來!快,過來烤個火!”趙正也低聲地喊,他伸手指了指頭頂,眾人會意,又取了各自的長短兵來,撐起皮裘,擋著火光,盡量不讓它外溢。
暖流在人群中緩緩地積攢起來,趙大柱脫掉了鞋和襪,光著腳就往火上懟,胡三大掏出了懷里的餅子來,咬了一口沒咬動,只好“當當”幾下砸成了兩塊,一手拿一塊,放在火上烤。
這時最好有口熱湯喝,沒有湯,哪怕有口熱水也行。
趙正舔了舔嘴唇,取了水袋搖了搖,還好,能搖得動。趙二娃則一聲不吭,扯著皮裘上的毛,往自己的鞋子里塞。
什么時候睡著的,趙正已經(jīng)完全沒了印象。等再凍醒的時候,火已經(jīng)滅了,天卻還沒有亮。只是啟明星已經(jīng)冉冉升起,離天亮已是不遠。
趴在洼地的邊緣往東南看去,梁珅蜷在一處石堆里,裹得和個粽子一樣,正死死地盯著石堡城的方向。
趙正撿了塊小石子扔了過去,梁珅回過頭。
“還活著嗎?”
“你大爺?shù)内w元良!”梁珅罵了一句,轉(zhuǎn)頭繼續(xù)放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