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絕望之時

　　歸家，是旅途的終點，但回到家，一個簡簡單單的選擇，卻又是一通繁雜無序的流程……

　　雖然參與美化實驗的情況已經通報官方錄入了網絡，可這個村莊卻又是給了我重重的一擊，直穿心房。

　　想要拿回屬于我自己的身份、住所、及所有財物，必須依照要求進行各種各樣的核實確認，為此我又在家鄉(xiāng)感受了兩天的無身份生活，只能可憐巴巴的蝸居在臨時安置房內。

　　好在革新科技的混蛋們還沒完全喪失人性，雖然拖了兩天兩夜，但總算是把證明材料通過網絡發(fā)給了故鄉(xiāng)的核證處。

　　有意思的是，在我接收了鑰匙等等物品后回到家，一群鬼鬼祟祟的人卻出現在了房屋周圍的各種角落里，不用想，我的信息被泄露了。

　　此后的幾天時間里，我不僅要忍受這群人對我的監(jiān)視，還要忍受出入房間要承受的語言轟炸。

　　我本以為過些日子他們就會乏味離開，但我錯了，且錯的離譜。短短幾天時間，周圍的人不減反增，記者之類的也接踵而至。與看熱鬧的圍觀群眾不同，這群家伙是真敢上阿，無間斷噪音轟炸，翻墻透窗，我真的很擔心這房子會被拆。

　　我是沒有戴耳機的習慣的，但現在，我正戴著耳機有一搭沒一搭的看著新聞。

　　……

　　我無語了，這都是什么啊！

　　革新科技把我的所有資料都公開到了網絡上，這樣宣傳完全不把我當成是人，我真是……

　　看著新聞上不斷閃爍切換的圖片，漸漸的，我麻木了，真的是……

　　坐在椅子上皺著眉，感受著自己的呼吸，我想了很多，或許這就是代價，是我應得的報應？如果死在實驗臺上會不會好一點兒？或者死在病床上呢？直接死在革新科技的大廳里怎么樣？

　　摘下耳機，聽著耳邊嘈雜的聲音和哐哐作響的房門，一股無名之火頓時在胸口膨脹，粗重的喘息著，我慢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而后沖出臥室從墻角抄起了鋤頭就朝著正門沖了過去。

　　正門一開，一大群人就朝著屋內擠了進來，而我，氣勢超然的舉起了鋤頭……

　　噔——啪——

　　有一說一，怒火不僅會燒光理智，也會燒光準頭，長長的鋤頭由于過于沉重，沒控制好砸在了門框上，卸掉一部分力的鋤頭緊接著擊碎了最前方記者扛著的攝影機，而后順勢直下砸在了他的腳上……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蜂擁而入的人們稍微一愣，步伐不由的遲緩了下來。

　　一聲痛呼后，看著稀碎的攝影機和被砸出凹痕的皮鞋，拖著依舊劇痛的腳，狂怒的記者頓時朝著我撲了過來。

　　說真的，你根本想象不到一個比你高近一半的巨大生物朝你撲過來的壓迫感，更何況是個面目猙獰一副要將你撕碎吞下的怒火中燒的人。

　　身體的本能告訴我，現在是時候放下私仇了，拋下鋤頭的我慌忙轉身卻被倒下的鋤頭絆了一個趔趄，而抓住這個瞬間，那位記者已經扯住了我的左袖口。

　　被猛獸黏上后，恐慌之中，我的力量變大了很多，硬生生扯爛了袖子避免了進一步的拉扯。

　　然而，這位記者還是不愿意放過我，手腳并用的猛的一撲，抓住了我還沒邁出去的右腳踝，真的是陰魂不散了，在危機時刻，我靈光一現使出了金蟬脫殼，繃直腳背直接逃脫。

　　踏著一只鞋驚慌失措的跑回了臥室，并轉身鎖好了門，聽著緊隨其后的拍打聲，以及窗戶外的人影，我，又想哭了。

　　背靠著門滑坐在地上，看著挫傷有些紅腫的左腕，感覺相當的委屈。

　　屋外，似乎是那位記者，他依舊憤怒的咆哮著，指責著我的不是，但我有做錯什么嗎？我只是想安安靜靜的待在家里阿……

　　這場鬧劇一直持續(xù)到深夜，期間那位記者還揚言要把窗戶拆了沖進來揍我，我……我……

　　好在不知道是誰報了警，這群人在警察的要求下退出了我的房子。這之后警察試著詢問了我的狀況，在沒有得到回應后選擇了離開。

　　待所有人都離開后，我躡手躡腳如同做賊一般走出了臥室，屋子里亂糟糟的仿佛經歷過一場洗劫，無言的盯著它們愣了幾秒后，我快步沖向了正門打算盡快把它關閉，畢竟，這是我保護自己能夠做到的極限了。

　　在臨近門口時，卻發(fā)現了一個漆黑的人影，惶恐的我頓時想起了那位記者，急急忙忙轉身打算逃亡，但耳邊卻響起了熟悉的感覺。

　　“看起來沒什么問題的樣子”俯身拎起了什么，而后快步朝著我走了過來。

　　“這是你的鞋子吧？”看到我接過鞋子后，他緊接著有些無奈的開口叮囑道：“以后千萬不要沖動，待在屋子里保護好自己，有事情的話給我們打電話?！?p>　　聽著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抬起頭凝望著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巴，一時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早點休息吧，記得鎖好門?！辈恢朗遣皇遣煊X到了我的異樣，門外的他，轉身向著我道了聲晚安，而后帶上了門。

　　“嗯……”不知道是為什么，我的嘴巴里冒出了這個字，呆立在原處腦袋亂糟糟的思索良久終究也沒挖出答案。

　　鎖好門后，冷靜下來的我回到了臥室，躺在床上回憶著最近發(fā)生的一切，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次日，一如既往，而且昨晚我發(fā)現采光窗的窗框上有紅色的光點，懷疑是隱形攝像頭，今天起床后再看，那不是隱形，那就是攝像頭。

　　而且還多了一個帶支架固定在玻璃上的大型設備……

　　怎么說呢，習慣了，況且我家的廁所沒有窗戶，所以完全沒在怕。

　　例行公事般的打開了電腦，同時打開了手機，漫無目地的翻看著網上的新聞。

　　其實冷靜下來再看的話，革新科技發(fā)布的研究階段采樣圖片，有傷風化不談，感覺這張臉確實說不出的怪異。

　　這就是我的新面貌？不怎么嚴肅的說，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臉，面無表情、木訥、呆板，和那些貼皮仿生IA基本無異。

　　即便是后續(xù)在病房的檢視視頻，也是一張死人臉，假的出奇，我記得和探視人員交流的某部分是有在笑的，但特意挑出那段來看，不像是在微笑反而像是在扯嘴練習肌肉運動，非常病態(tài)的表現。

　　躺在椅子靠背上，我有些迷茫，說好的完美的活躍的新身體呢？說好的永生呢？結果，這就是結果？

　　有些頹喪的趴在了鍵盤上，望著電腦上的小燈發(fā)著呆，持續(xù)了一會兒后，屏幕的邊角彈出了一條有意思的新聞。

　?。ㄓ郎夹g創(chuàng)始人“雷圣光”去世緬懷）

　　革新科技核心人員死了？我怎么有點兒高興阿？

　　興致缺缺的點開新聞，本來打算再高興高興，結果新聞發(fā)布機構的名字頓時就讓我失去了興趣。

　　“鷹爪巧克力新聞”這不是那個假新聞頻出的外行食品公司嗎？感覺又是博眼球的虛假消息吧？

　　但……嚴肅的說，我確實希望這事兒是真的……

　　為了世界更美好，以及滿足我個人的仇恨宣泄，我特意復制了關鍵詞到搜索引擎去查找。

　　不怎么出乎意料，沒有任何相關詞條，但我是個非常記仇的人，于是我又去其它幾個搜索引擎試了一試。

　　居然真的有……

　　真的找到后，我反而有些猶豫，怎么說呢，其實革新科技也是在為全人類做貢獻，我這么幸災樂禍很過分的感覺。

　　猶豫再三，最終，我以一種奇怪的思緒選擇了點擊，而且我還給自己找了一個堂而皇之的借口“我只是進去緬懷一下而已，并不是在幸災樂禍”

　　（雷圣光，永生技術創(chuàng)始人、研發(fā)、技術完善、新科技專利持有者）

　　“雷圣光，采用基核/原核編輯技術，為人類的未來與希望順延出了無限的距離。”

　　“將編輯構造完畢的物質輸入生物體內，細胞吸收該物質后，生物將獲得■■■■■”

　　“其實生物的永生并不困難，只是沒有找到正確的方法，舉個例子，生物的繁殖，生殖細胞就擁有基數分裂的能力，作為可以產出生殖細胞的生物，生物本體是有將細胞分裂限制重置或產出新的基數分裂細胞，而控制了這種產出基數細胞的能力，也就掌握了永生的秘密。”

　　“實行過此項技術的生物體內，細胞的強度將獲得質的提升，無論是肌肉、神經、骨骼、臟器，都能夠進行自體修復，機體將時刻保持在最佳狀態(tài)?！?p>　　“強損傷應對策略，實行過以上技術的機體，無論受到多大的損傷，只要大腦的記憶中樞未被摧毀，就可以在營養(yǎng)充足的環(huán)境下自行修復，且修復速度依營養(yǎng)濃度增加而增加。[即便大腦完全損毀，機體仍舊可以恢復，但這涉及一個邏輯問題，重塑的大腦還是原本的生物嗎？]輻射性損傷，輻射損傷直接破壞基因，但實行過以上技術后，生物體基因已經得到了加固，可以抵抗通常會致命的輻射量，但超量的強輻射依舊會使基因崩潰。值得一提的是，實行過以上技術的機體，細胞更加活躍，在遭受輻射后會聚群保護內部細胞，并在其中生成一個細胞分裂體，保存有生力量?！?p>　　“技術專利及技術研發(fā)完成階段，該項技術已于六年前完成，四年半前運用純熟，并于后續(xù)近兩年時間內分別延伸出了數十項分支技術。”

　　“針對性別轉換技術與生物體純凈化技術，雷圣光先生做出了如下寄語：希望所有痛苦的人能夠得到幫助?！?p>　?。ā昂诵募夹g對比”）

　　[革新科技]

　　基礎調整〔生物體基因強化治療〕防止后續(xù)實行基因崩潰

　　細胞活化/養(yǎng)化〔使細胞達到新生細胞的狀態(tài)〕

　　機體狀態(tài)固化〔調整機體各項指數，使其趨于穩(wěn)定，并防止其發(fā)生大幅度波動產生問題〕

　　[性別轉換]

　　性別轉換〔給予細胞指令，使基因自行調整〕

　　[生物體凈化]

　　細胞活性化/基因修復〔將多次復制的基因還原至最初狀態(tài)〕

　　“官方人員核對核心數據后確認，革新科技的永生美化技術，僅僅只是雷圣光先生研發(fā)的性別轉化與機體凈化技術的整合，糅雜所造就的不穩(wěn)定，故此才需要額外的穩(wěn)定實驗?！?p>　　“我們嚴重懷疑，革新科技剽竊了雷圣光先生的研究成果。”

　　“這是一場無恥的資本把戲，我們會持續(xù)跟進調查結果?！?p>　　“雷圣光先生，已于公布數十項分支研究技術的三周后死亡，對其故居的探訪也被阻攔，且我們并未得知雷圣光先生的死因，以及葬禮舉行?！?p>　　“革新科技宣布開展永生技術研究項目的時間，正是雷圣光先生死亡后的一個月。”

　　“事發(fā)前一天，公眾媒體的布告欄，有人拍攝了一張回復截圖，其中是雷圣光先生發(fā)出的求助”

　　【我將技術核心資料上傳后卻無法顯示，這和格式有關嗎？】

　　“這張截圖的信息有待考證，畢竟沒有誰會將如此重要的資料上傳至媒體。”

　　好長的新聞……

　　把視線從新聞上挪開，我又一次發(fā)起了呆。

　　新聞上的圖片還在我的腦海里盤旋，如同麥芽糖一樣怎么甩都甩不掉，我不想去想，不想假設，但腦袋還是不聽使喚，越來越多的事情不斷捶打著我那本就衰弱的精神。

　　如果革新科技真的是偷來的技術呢？如果我只是個階段性試驗的產物呢？

　　擁有更優(yōu)秀的技術，但卻將半吊子的整合實驗用在自己身上，雜七雜八的藥劑輸入身體，各式各樣的問題接踵而至，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腦海里，不合時宜的蹦出了那位探視員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拿上自己的一切做賭注，怎么說都應該稱贊一下。

　　雖然輸得一塌糊涂，但我還有現在被搞得烏煙瘴氣的人生阿……

　　自嘲似的笑了笑，話說這算是笑嗎？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回來的這段時間我還是不想看這張臉。

　　慢慢站起身，仍舊是有些不協(xié)調，漫步走進廚房，拿起杯子接了杯水，正當我想要喝著水緩和一下心情時，手卻不由自主的抖動了一下。

　　一個簡單的痙攣，將杯子摔得四分五裂，看著這只手，我就氣不打一處來，憤怒之下，我握緊拳頭砸在了水池邊上，一聲悶響后，我氣鼓鼓的回到了臥室。

　　待火氣慢慢消退，手上迅速泛起的清晰痛感，讓我的臉整個繃了起來。

　　哆哆嗦嗦的撐過最痛的那段時間，我再次起身打算洗洗手，當然我是打算癱坐在那度過上午的，但這個不怎么美好的身體，此刻手掌正在出血……

　　小心的擦去血液，而后盡量避開傷口，我用涼水洗了洗臉打算給自己發(fā)熱的腦瓜降降溫。

　　然而，不經意間的抬頭，正好和鏡子里的那張僵尸臉四目相對。

　　看著那張陌生的讓人生厭的臉，我不由得想要露出鄙夷的神情，但無論我怎么努力，那張臉始終是抽筋狀。

　　憤怒，對這張臉不爭氣有一種發(fā)自內心的憤怒，面無表情仿佛對一切都不在乎，更讓我有一種被蔑視的感覺，火焰蹭蹭蹭的長，帶起了怨與恨。

　　為什么我不能作為自己獲得永生，我拋棄了一切，換來的是什么？

　　抬起手，憤怒的全力揮出，凌厲的掌風擦著臉頰飛過。

　　躲？！還敢躲??！

　　啪啪啪啪……

　　一連串的巴掌，虎虎生風，其中包含了我的所有怨氣。

　　打完之后，頂著火辣辣紅撲撲的臉蛋兒，我癱坐在了洗手臺前，嚎啕大哭。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是在醫(yī)院的病房里。

　　摸著自己的臉頰，我傻傻的盯著窗外，似乎有些困惑。

　　似乎是誤解了我的意圖，值班護士將一面圓鏡遞給了我，并微笑著輕聲安慰：“別擔心，你的臉好好的，什么都沒留下?！?p>　　望著鏡子里那位神色靈動的女孩，我不由得眨了眨眼睛，有些難以置信。

　　“怎么了嗎？有哪里不對？”看到我的臉色突變，值班護士急忙湊到我身旁有些慌張的追問。

　　蓋下鏡子，帶著一抹微笑，我側過腦袋望向護士安慰道：“別緊張，只是看到了些美妙的東西?！?p>　　再三確認我沒事后，值班護士在叮囑我有事按響呼救按鈕后轉身離開了病房。

　　重新翻開鏡子，望著鏡子里那個甜美的女孩兒，我不由得皺起了眉。

　　所以，代價，是一切嗎？

　　腦海里，我所記下的一切，似乎都在走遠，這么看來，能夠做出這種決定，確實無論如何都算得上是勇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