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生生滅滅,而神靈當永恒。那是在她出生之前就已經(jīng)在此居住了百年的神靈,即使在她消失后,她也依然希望,這位永遠年輕美麗的神靈能夠一直這樣活下去。是村民們背棄了神,她無法祈求神靈的原諒,只期望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平息神靈的怒火。她記得,那個時候的神靈是用如何慈祥的眼光注視著這些嬉戲玩耍的普通人。年幼的她當時只是被那樣美麗的身影所吸引,而她長大有了自己的孩子后才明白,那樣的神情是唯有母親才會露出的欣喜,如果因為憤怒而親手殺死自己的孩子,終究有一天會傷心吧。
她不想神靈有一天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她只想要阻止神靈,救回神靈。就在到達水底的最后一刻,邱奶奶終于是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就算魂飛魄散,就算再也不能相見,只要您能繼續(xù)活下去就好。
在萬莫星將手伸進那團黑色液體中時,圍繞在身體周圍的氣泡終于“砰”的一聲消失。是有什么東西離開了嗎?炸裂的瞬間,萬莫星似乎感覺到了什么,卻是那樣的微弱,轉(zhuǎn)瞬即逝。
一定要把那個土地神救出來!保護的屏障一消失,那群食人魚便簇擁而上,萬莫星知道人的身體支撐不了多久,但在之前,他一定要救出土地神。
但那黑洞中仿佛沒有邊界,不管萬莫星怎么撈,都觸不到任何的實體。
你到底在哪里?土地神,你到底在哪里?就在萬莫星心中無比著急之時,忽然一雙冰冷的手抓住了自己的手腕,猛然將自己向下拽。頓時,萬莫星的半個身子都被扯進了那灘黑色的濃稠液體中。視野一下子全部變黑,看不到任何東西。但本能告訴萬莫星,絕對不能進去,一旦進入這個黑洞,只怕就真的回不來了。
“為什么,你還在這里?”就在萬莫星掙扎之時,耳邊忽然傳來了女子虛弱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低語,甚至能感覺到氣息拂過耳垂。
“我答應(yīng)了那個孩子和邱奶奶,一定要救你出去!”不同于水中,張口都是泡泡,在這虛無的黑暗中,萬莫星卻能清晰的發(fā)出聲音。
“那個孩子……”女子停頓了一下,“我已經(jīng)送她回到了父母的身邊,那才是她該回去的世界。”
這位土地神真的是活太久腦子不好使了嗎?萬莫星忍不住又在心中吐槽,這是什么爛辦法啊,強行占據(jù)了身體,那另外一個孩子的魂魄該怎么辦!就算是同樣的父母,但終究是不同的生命,不管是多么的不幸,死去的孩子又怎么能取代生者。死者不能復(fù)活,這是世間萬物能夠運行的根本。任何人,任何神靈都不可打破。而這位土地神,所做的,真的是一尸兩命的蠢事??!而且,那個死去的紅衣孩子根本不愿意這樣。
雖然不知道這七年,這個死去的孩子經(jīng)歷了些什么,但必然是幸??鞓返钠吣?,所以即使再重新回到人類的世界,重新回到親身父母的身邊,她也是那般的不舍,也是因為這樣,才會希望自己能來救這位土地神。
“我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待著那個孩子身邊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小,仿佛隨時都會消失一般,“神其實也是這般脆弱的存在,一旦沒有人供奉,沒有了人相信,便再也無法存于這個世界。自從這一場大水后,我的時間大概也已經(jīng)到了極限。”
所以才不得已將一直帶在身邊的孩子送回去,然后讓這個孩子離開,避開這一場滅頂之災(zāi);所以才不擇手段的想要得到力量,然后用盡最后的力量來報復(fù)這些背棄了信仰的人們。
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是人類的錯,才會招致神靈的憤怒,此刻,萬莫星知道不管怎么說,都只是狡辯而已??墒?,現(xiàn)在的萬莫星只是想完成那個孩子的愿望,完成答應(yīng)了邱奶奶的事情而已,只是想把神靈從這里救出去。
神靈之力來自于信仰,來自于人類的供奉。如果沒有了人供奉,那么……
“我來供奉你!”萬莫星用盡全部力量對著黑暗大聲喊道,“我來供奉你,我來一輩子信仰你,只是拜托了……”
忽然,一只冰冷的手掌摸住了萬莫星的臉龐,虛弱的語氣中此刻竟帶著絲絲的溫柔,“傻孩子,人類的孩子都是這樣的天真又傻氣。與神靈的相遇對于你們來說,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如果那個時候,那個孩子沒有神廟中見到我,不知道她的一生又會是什么樣子,也許像其他人一樣,會走出這片山林,去外面的世界。而她卻留了下來,一輩子都留在了這個地方。如果沒有那個孩子的虔誠,我大概在好久以前便已經(jīng)消失,一切也不會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雖然不能全部明白,但是那樣溫柔的語氣一點也沒有剛才那種要毀滅人類的憤怒,更像是暮年的老人安靜而幸福的回憶著過往的朋友,親人。神靈真的怨恨著人類嗎?萬莫星感覺不出來,雖然碰觸自己的雙手是那樣的冰冷,但是沒有一點的惡意,完全不似之前打斗時的兇狠歹毒。
“對不起……”三個字忍不住從萬莫星嘴中說了出來。連萬莫星自己也不知道這是在為誰道歉,又是為什么道歉。明明是這樣溫柔的神靈,如果沒有人類的背叛,也不會成為這般的夜叉修羅吧。
“為什么要道歉呢?我只是想用最后的力量完成那個孩子的愿望而已,”神靈的聲音已經(jīng)開始變得飄渺,握住萬莫星手腕的力氣也正在一點一點松懈,萬莫星害怕,只要她一松手,便真的再也找不回來。連忙反手死死抓住那只手臂。
“那個孩子說過,在死后也想埋于故土。每日望著這已經(jīng)被淹沒的故土,那個孩子一定會難過吧,也許是因為這樣,那個孩子至今都沒有離開,一直在這世間徘徊。再不走的話,那孩子便再也無法進入輪回。我只是想用最后的力量來完成那個孩子的愿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