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同學

　　7月23日，釣魚。

　　7月24日，繼續(xù)釣魚。

　　江大軍跟大民大國兩兄弟打卡完成今天任務，抬著水桶往家里趕，順便他跟倆兄弟說些釣魚技巧方面的事情。

　　通過這幾天教學，今天江大軍也讓兩兄弟各釣半小時的魚，是不是空軍不重要，重要的是，釣魚重在參與。

　　額，不對，是重在實踐。

　　學習任何一門手藝，甭管理論知識有多厲害，沒有上手經歷，都是白搭。

　　要不是現(xiàn)在麥子早早的收割完了，江大軍都想自帶干糧，帶著哥幾個，去農村親戚家?guī)兔κ整湣?p>　　現(xiàn)在京城找塊麥子地，不要太容易，出了二環(huán)，就有一大堆。

　　好吧，現(xiàn)在還沒有二環(huán)路呢，二環(huán)建成還要等個二三十年，現(xiàn)在稱呼京郊叫某某門外。

　　比如，東直門外兩里地的紅星軋鋼廠。

　　雖然江大軍不確定以后下鄉(xiāng)，自己是種麥子，還是種水稻，但，多學點東西總是不錯的，畢竟，藝多不壓身。

　　“哎，江大軍！”

　　江大軍抬頭望去，前面巷子里，站著一跟他年紀差不多的青年，長臉大眼，1米六多一點的身高，上身穿著白色短袖襯衫，下身是藍色棉布褲子。

　　嗯，再帶上一條紅領巾，就更像個學生仔了，實在是白衣藍褲，是這個年代標準的學生裝。

　　“王小帥，你怎么在這？”

　　江大軍也有些驚訝，快步上前，拍了下對方的肩膀，以示親熱。

　　對面的青年是他的初中同學，兩人關系不錯。

　　當年，東區(qū)五中初中部的語文老師還拿他兩人名字開玩笑，說兩個人的名字合在一起就好了，大軍里的小帥，不就是將軍了嘛。

　　“干活啊，我現(xiàn)在上班了，就在你家這條胡同的糧店上班，這不跟我?guī)煾祦硭拖聜€月的糧票了嗎？”王帥小面有得色道。

　　炒豆胡同糧店，大名是新民糧店，更早時候是大和恒的分店，但，附近的老百姓嫌稱呼麻煩，平常都稱呼炒豆胡同糧店。

　　大和恒，很多人一聽名字，都誤以為是日本人開的店鋪，實際上是個天大的誤解，大和恒剛開業(yè)的時候是1919年，老板是個正宗的中國人--齊如山。

　　當年日本人占據京城的時候，很多奸商以次充好，大發(fā)國難財，但齊老板的大和恒糧店，從來不干摻糠使水的事。

　　哪怕大和恒糧店賣給普通老百姓的混合面（一種麩子、糠、樹皮、草根以及少量玉米面混合而成的糧食），也比其他商家摻的糧食多，在附近口碑爆棚。

　　哪怕其店鋪關停十幾年了，江大軍還時不時地聽江敬堂說起大和恒的三條腿棒子面（用玉米面、糜子面、黃豆混合而成的糧食）做的窩窩頭那個好吃筋道。

　　后世京城有一座糧店博物館，其原型就是位于前門的大和恒的總店。

　　但真正令齊老板出名的，卻不是他糧店老板的身份，而是票友的身份，作為梅蘭芳梅老板的好友，他為梅老板創(chuàng)作過《天女散花》《洛神》等劇本。

　　“這么快，就到24號了？日子過得可夠快的，”小江在一旁有些恍惚道，不直覺間，自己都有些熟悉這邊的世界了。

　　六十年代，京城糧票發(fā)放的日期，不是在月初或者月末，而是定在前一個月的24號。

　　比如，現(xiàn)在是7月24號，正好發(fā)放八月份的糧票。

　　而且，京城是國內為數(shù)不多糧店工作人員，上門給居民送糧票的城市之一，同時期大多數(shù)城市的人，都只能到日子了，自己去糧店領票。

　　“也就你們這些學生，覺著日子過得快，我們這些工作的人吶，可是覺著時間過得老慢了，”王小帥忍不住吐槽道。

　　“好小子，啥時候進的糧店，你不打算當兵了？”江大軍見王小帥在那接二連三地顯擺自己的工作，也很是識趣，捧哏道。

　　這時候糧店工作可是個肥差，做個類比，地位類似于后世宇宙第一大企業(yè)--中國煙草總公司，不僅個人收入高，糧食系統(tǒng)的各種福利待遇就更讓人向往了。

　　畢竟民以食為天，誰都離不開糧食，老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

　　“這不正好糧店有個缺嗎，當兵的事再說吧，明年能選上就去，選不上就算了，”王小帥嘚瑟道。

　　“呵，感情好事都讓你占去了，”江大軍笑罵。

　　以前的陸軍義務服役時間是三年，今年召開的三屆人大會上改了政策，陸軍服役年限變成了四年。

　　當兵服役也是算工齡的，而且士兵退伍，國家除了負責安排工作，還有個隱形的好處，工資上調一級。

　　比如，你是城里人，當兵前沒參加工作，在部隊里待了四年，開始工作應該是享受二級工工資。

　　但是，按慣例通常都會給老兵提一級工資待遇的，一參加工作就能拿三級工的工資。

　　普通工人從學徒工到三級工，少說也要花五六年時間，當兵服役無形中至少賺了一年的差額，

　　像王小帥這種當兵服役前已經參加工作的人，有關系的話，直接變四級工也不是不可能。

　　“哎，小王你跟大軍認識啊？”

　　二人正說話呢，一個皮膚黝黑地中年人，從旁邊院子走出來問道。

　　“師傅，我倆是初中同學，可不就認識嗎？”

　　“原來王小帥這小子說的師傅就是您吶，劉大爺，”江大軍也跟著打招呼。

　　往常，這一片都是糧店的老劉師傅負責的，王小帥說起自己跟師傅的時候，江大軍就覺得應該是老劉了，果不其然。

　　“那正好，咱們趕緊走著去你家那院子吧，”老劉也不耽擱，招呼幾人走起。

　　實在是時間緊，任務重，今天一天要送完所有糧票呢，整個糧店三個穩(wěn)重的老師傅都出面了，每人負責幾百戶人家。

　　至于，為什么非要一天把糧票送完，實在是有些人家今天送不過去，明天就斷糧了。

　　計劃時代，計劃、計劃，上到國家政府，下到個人家庭，就像一臺精密的機器，正常運轉沒問題，哪一環(huán)出了狀況，都是大麻煩。

　　到了70號院，江大軍先把劉大爺跟王小帥，拉到自己家里喝了口涼白開。

　　江大軍自己跑去找一大娘去了，三個管事大爺中，一大爺與三大爺是長白班，又不是周末，白天不可能在家，二大爺今天也正好上白班，院里的事，一般就由三個大娘管了。

　　這叫婦女能頂半邊天！

　　不一會兒，“鏜鏜鏜鏜”的敲鑼聲又響起了，伴隨著劉氏兄弟‘發(fā)糧票了，發(fā)糧票了，每家出個人來前院認領’的鬼哭狼嚎地叫喊聲。

　　等江大軍回到前院的時候，前院已經排起了隊伍，隊伍前頭，還有一張從江家搬出來的吃飯用的大圓桌。

　　劉大爺坐在桌后，桌在上放著一堆寫著人名與地址的小紙袋，與一小盒紅印泥。

　　每個紙袋里裝著一家人一個月的口糧票，輪到誰了，劉大爺就把屬于誰家的小紙袋遞上，里面裝著他家當月的糧票。

　　戶主當面點清，然后戶主把自己家的黃皮黑字、蓋著紅色印章的糧本遞給劉大爺，劉大爺在當月的位置蓋上糧店的四方形紅戳，這個領糧票的流程就算走完了。

　　臨走劉大爺還會提點一句--七月份快過去了，家里還有剩的米票面票抓緊花出去。

　　其實到了月底，哪戶人家還有剩余糧票啊，這又不是早些年，每戶人家買糧只能買全家五天的份額，現(xiàn)在每戶買糧，多數(shù)都是按月買的。

　　有自行車的用自行車推著，沒有自行車的也會拉上一輛板車，比如江大軍家全家七口人，平均每人每月30斤糧食，一個月的份額也不過210斤，自行車走一趟，就完事了。

　　按理每家有多少糧票，每家都是清楚的，分發(fā)糧票應該很快的。

　　然而，總有些大媽大嬸算術不好，在那里數(shù)了一遍又一遍。

　　這個時候，是萬萬不能催的，如果哪個小年輕脾氣不好，忍不得前面慢慢騰騰的隊伍，說兩句怪話，保準一頓吵鬧。

　　分到糧票的人，就可以拿著這個去糧店買糧了，另外，買糧還要另外花錢的，糧票只是一種買糧資格證明，而不是去換糧食的證明，糧票本身是沒價值的。

　　但事實上，糧票從一開始出現(xiàn)，就是有價值的，有價值自然就有價了，跟錢劃上了等號。

　　有人說，這個時代最了解京城片區(qū)的不是派出所的公安，也不是街道辦的工作人員，而是糧店的人。

　　他們不僅認識片區(qū)每一戶人家的人，還知道他們家人口數(shù)量、誰在哪工作，誰家剛娶了媳婦或者生了小孩，派出所民警不知道的事，糧店的人都知道。

　　誰家要是24號沒人在家，鄰居是不能代領的，糧店的人也不能為你一戶人專門跑一趟，那就只能勞您大駕，有時間了自己去糧店領票。

　　嗷，對了，剛拿到手的糧票，可不可以買糧呢？

　　答案是可以的，每月24號之后的日子，兩個月份的糧票都能用。

　　比如，現(xiàn)在你去糧店買糧食，7月份的糧票都用光了，也可以使用八月份的糧票，當然七月份的糧票也可以用。

　　……

　　“師傅，一起去吃飯啊，”王小帥拉住劉大爺?shù)母觳玻蛔屗摺?p>　　“你們小年輕聚在一起，加上我這老頭子算什么，不去不去，”老劉搖頭拒絕，“還有啊，允許你下午晚來半小時，但不能喝多了。”

　　這個年代，簡直是酒鬼們的天堂，后世的人，上班前喝酒都是不允許的，更不要說，這個時代酒駕都沒人查。

　　“劉大爺，既然您不去，那就把這條魚帶上，給我?guī)讉€小兄弟跟妹子嘗嘗鮮?！?p>　　江大軍抓起一條三四斤的青魚，從院里拔了幾根草，從魚鰓上穿過，這是江大軍這幾天，跟海子邊釣魚的釣友新學的技術。

　　“那哪成啊，這不成了收受賄賂了嘛，”劉大爺連忙擺手拒絕。

　　“嗨，劉大爺，您又不是國家干部，這算哪門子賄賂啊，還有這魚也不是我的，是國家的，我就只有它的使用權，所有權歸什剎海公園呢，別人要告您收受賄賂，那也是什剎海公園行賄，”江大軍隨口跑火車。

　　“哈哈，按你說的，合著我不收還不行了，”老劉見趙秀英也在場，沒有阻止，也就不客套了，從江大軍手里接過魚，笑呵呵地走了。

　　……

　　很多人說人群里，你至少要有幾個朋友，一個是醫(yī)生，一個是律師，但放到現(xiàn)在，醫(yī)生跟律師分量加一塊也比不上一個糧店工作的朋友。

　　后世糧食的主管單位糧儲局地位不顯，在國務院一堆部委里面屬于小透明，還是個副部級單位，天生矮人一頭，屬于弟中弟的地位，手底下就十幾個人、七八條槍。

　　但現(xiàn)在的糧食部可是正當紅呢，妥妥的高官大部委。

　　光京城東區(qū)就有60多家國營糧店，幾百號人，整個京城呢？全國呢？這還沒算上遍布各地農村的糧管所。

　　不說別的，現(xiàn)在城市居民家家戶戶都少不了的糧票，就是糧食部下屬部門印發(fā)的。

　　農村也少不了跟糧食系統(tǒng)打交道，一個是糧管所，負責糧食收購的，這年頭糧食只能由國家收購，而具體的負責單位就是糧管所。

　　至于私自買賣糧食，別說是現(xiàn)在了，到了2022年也是違法的，只不過現(xiàn)在因為糧食緊張，就屬于重罪，后世糧食很安全了，只要不搞大，國家懶得理你罷了。

　　另一個農民跟糧食系統(tǒng)打交道的地方是農民也是要買糧食的，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可能不明白，農民自己種的糧食自己吃，為什么還要買糧？

　　因為現(xiàn)行的政策是農村無論男女老幼，每人三百斤的基本糧，交完公糧，剩下的糧食都要賣給糧管所。

　　額，公糧也是要交給糧管所收的。

　　自己家不夠吃怎么辦？

　　每年的年底大隊都會把社員每人工作一年的公分換成錢的，這時候，你就可以把自己家要購買的糧食數(shù)量跟錢交給大隊的工作人員，他們匯總后，會把糧食買來再發(fā)給你。

　　看著多此一舉的舉措，卻在當時實打實地保證了國內的糧食安全，除了三年大災的年份，基本做到了人人有糧吃，餓不死人。

　　當然想要人人吃得飽也不現(xiàn)實。

　　想要知道這個時代人們的生活狀況，完全可以類比一下東北邊的鄰國，全國上下大多數(shù)人都很健康，沒有肥胖病。

　　糧食系統(tǒng)的上級主管部門這么牛氣，下面的基層單位肯定也不一般。

　　很多人都聽說過六十年代的八大員，包括售貨員、駕駛員、郵遞員、保育員、理發(fā)員、放映員、炊事員、文工團員。

　　其實不是他們厲害、社會地位高，而是八大員的稱呼出自一首60年的老歌《歌唱光榮的八大員》:

　　手風琴拉得歡，

　　現(xiàn)在表演八大員，

　　八大員可不簡單，

　　哪位同志都離不開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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