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父子(二)
“師傅,這是什么?”代班長于大山把一張醬油票遞給江大軍。
江大軍為什么有疑問,當然是現(xiàn)在京城早已不用這東西了,現(xiàn)在用副食本就能直接采購醬油。
當年各種調味品困難的時期,軋鋼廠成立了自己的醬油廠,還專門發(fā)售了軋鋼廠醬油票,因為是內(nèi)部發(fā)售,印制很簡單,就一面有字。
后來,市場上不缺醬油了,軋鋼廠就把自家的醬油作坊給關了,已經(jīng)印好的醬油票也不能浪費了,空白的那一面經(jīng)常用來印制一些別的東西。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特色了,畢竟連印制《語錄》,都需要全國調配紙張的時代,浪費是不可能浪費的。
“儲金會申請書,車間工會剛下發(fā)的,”于大山抽了一口大煙,開口說道。
江大軍看了一眼蓋著廠工會跟車間工會一把手印鑒的卡片,嗤笑一聲,“那個孫主席回來了?”
“怎么可能,老孫去療養(yǎng)所待一個月,這才幾天啊,給你,你就拿著吧,”于大山看他不接,就把票按他手里了。
“啥時候,咱們車間工會多了個副主席了?”江大軍挪揄道。
前些天,江大軍找袁大頭詢問儲金會入會的事情時,袁大頭就用工會主席人不在為由拒絕了。
所謂的儲金會,全稱是互助儲金會,由各個單位工會自己組織成立的一個帶有儲蓄借貸性質的半金融機構,每個月會從會員的工資里直接扣一部分錢,等會員急用錢的時候,就可以把自己存儲的錢全部取出,還可以透支一部分呢。
沒錯,現(xiàn)在很多廠里都有自己的金融機構,擱后世,搞不好就是個非法集資。
但這也是迫于實際需求才成立的,現(xiàn)在國內(nèi)就一家銀行,就是那家中國人民很行,現(xiàn)在的很行不僅是央行,還有存儲業(yè)務。
后來的宇宙第一銀行--工行,以及其它三家國有銀行還沒出生呢,更不要說那些地區(qū)銀行以及民營銀行了,它們都是改開之后成立的,很行的存儲業(yè)務也劃歸了工行或農(nóng)行。
想想后世有ATM機,有網(wǎng)上銀行、手機銀行,還有那么多營業(yè)網(wǎng)點,人們?nèi)ャy行辦業(yè)務,還要排隊呢,更何況現(xiàn)在。
新職工入廠的時候,會有車間的工會主席來找你,問一下是否參加儲金會,入不入隨你,入了還可以隨時退出,一般人都會先入會看看的。
但到江大軍這就擋住了,車間工會的老孫療養(yǎng)去了,車間工會又不是廠工會,還有副主席。
老孫走的時候,就把工會的事務交到車間的統(tǒng)計員手里了,而統(tǒng)計員正是侯小強,他能痛痛快快給江大軍辦才怪呢。
“算了,申請書給你了,什么意思我不說你也明白,你自己看著辦吧,”于大山搖了搖頭,就出去了,關于兩人之間的斗法,他老人家表示不參與。
江大軍呵呵一笑,侯小強想收拾他了,就安排個人來折騰他,現(xiàn)在覺得他不好對付,就想當做沒什么事發(fā)生般。
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侯小強連面都不露一下,更別說道歉了,給他一個本來就屬于他的東西,這就是交代了?
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你侯小強要面子,我江大軍就不要嗎?
既然大家都不講理,開不開戰(zhàn)侯小強說了算,怎么打下去就是江大軍決定了!
他要不把侯小強給收拾服帖了,以后的這樣的麻煩事,肯定少不了。
也是侯小強運氣,昨晚沒堵住他,要不然,今天請假的就不是袁大頭一人了。
……
上午,車間沒什么事,于大山請示主任侯富國之后,便帶著唐勝利跟金衛(wèi)國,去了袁東方家里探望。
雖然大家都知道袁大頭請假是怎么一回事,昨天他挨打的消息就通過下班以及住附近的工人,傳回廠了。
但,該有的程序還是要有的,畢竟,明面上袁班長請假的理由是在家洗澡時,不慎滑倒,扭到了腳脖子,問題很嚴重,不能走路了。
至于為什么不走病假,找廠醫(yī)院開一個生病證明,跟易中海、閻埠貴般,躺著醫(yī)院里,還能照常拿工資,當然是袁班思想進步,不肯占公家一分一毫的便宜啦。
正副班長都不在,維修班剩余幾個人就散架子了,江大軍索性去了趟廠里的圖書館,找了幾本關于鉗工、機械方面的書,借了出來。
雖然他不打算干一輩子維修工,多學習些東西總不算壞事。
回去的時候,路過六車間,就聽到一陣人員躁動,有人大喊:“快來人啊,有人被困地下了?!?p> 江大軍也顧不得思索,跑步過去,他爹江敬堂也在六車間呢,何況他還是個鉚焊工,經(jīng)常進入密閉環(huán)境作業(yè)。
“什么人在里面?”
“里面有幾個人?”
眾人問話的功夫,已經(jīng)有人進去施救了,可很快進去的人也沒動靜了,這可把眾人嚇壞了,誰也不敢再進去了。
“共產(chǎn)黨員站出來,誰是黨員?”不知何時,李紅軍也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接管指揮現(xiàn)場營救。
“黨員已經(jīng)進去了,就是第一個施救的人?!?p> “那退役軍人呢?”
“剛才進去的那個就是?!?p> 看了一眼不肯進入的眾人,李紅軍嘆道:“那大家現(xiàn)在也不能干看著,去幾個人搬臺通風機過來,對著入口往里吹風?!?p> 江大軍看著這些人忙亂的操作,有些頭大,地下空間里的人癥狀很明顯:不是缺氧,就是某種氣體中毒,等他們置換完空氣,再進去救人,黃花菜都涼了,就算救活,也很大可能是植物人,或留有后遺癥。
江大軍把書扔下,跑到六車間的維修班,推開大門,扒拉出一根很粗的草繩,用力拽著試了一下繩子的狀況,盤在身上,跑了出去。
江大軍跑回現(xiàn)場,顧不得氣息平緩,把繩子的一頭,死死纏在他身上,另一頭交給在場的眾人,跟他們約定好拽下繩子就往上拉的信號,就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地下環(huán)境很是陰暗狹窄,但有一盞照明燈,還是能看個大概的,江大軍先是粗略打量一下,沒有江敬堂,畢竟,他一米八多的身高,特征太過明顯。
顧不得舒氣,就趕忙走到空間最里頭,把一個人稍微抬了下身子,用繩子拴了幾圈,就用力地拽了下繩子。
幸虧江大軍看過消防人員營救被困人員時,怎么打繩結,一次成功。
隨著第一個人被拉了上了,江大軍又按剛才的法子救上了第二個、第三個……,一共救上了五個人。
其實,當時負責地下作業(yè)的就一個人,其余四人都是因為施救不當被困的。
江大軍最后一次出來時,全身已經(jīng)濕透了,趴在地上不停地大喘氣,汗珠子一滴滴地往下滴,只剩下后怕了。
李紅軍過來緊緊握住江大軍的手,另一只手拍了拍他肩膀,說了聲:“好樣的?!?p> ……
下班回家,吃過晚飯,江敬堂招呼江大軍出來。
“今天你很能啊,一個人救了五個,軋鋼廠沒人了嗎,用得著你一個剛進廠的毛孩子救人?”江敬堂盯著江大軍好一會,才冷笑道。
江敬堂是事后才知道江大軍救人的事,一大早,他就被班長安排去廠倉庫領物資了。
等江敬堂聽說這件事后,因為在廠里,一堆人盯著,兩人也不好交談。
“我不是擔心您嗎?一聽說六車間出事,我就想到您了,也沒想那么多?!?p> “呵,想到我?想到我,你就更不應該救了,萬一真的是我,你也不能救?!?p> 江大軍愕然,說好的父慈子孝呢,“這肯定不能夠啊,要是連親爹都不管不顧,那我還是個人嗎?”
“不能夠是吧,”江敬堂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江大軍臉上,“老子說了不讓你救,就不讓你救,你想過沒有,萬一咱爺倆都出事,你讓你媽、你妹、你弟怎么辦?家里一票的婦女孩子,能指望誰?看看咱院的老賈家,當年過的什么日子,現(xiàn)在過的什么日子?”
江大軍摸了摸被打的臉頰,有些黯然,他明白江敬堂的意思,可正是因為明白,江大軍才更加難受。
眼前這個男人,從來都是為家人考慮,唯獨沒有考慮過他自己!
江大軍在江敬堂瘆人的目光下,緩緩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