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岡一羽此刻仍舊保持著，右上前邁一步，身體如大弓般曲起，并雙手握住刀柄揮刀向上的姿勢。師岡一羽目光隨著刀尖，望著飛舞著雪粉的天空，陡然眼中閃過一抹落寂，隨之長長地出了一口長氣。
師岡一羽就這樣僵立在原地，然后過了許久，他才緩緩地將目光收回，看到了右肩上，那殘余的槍頭正插入自己的肩膀之中，血滲出傷口一點一點地在流。
師岡一羽手腕一抖納刀回鞘，重新站直了身子，將手里的武士刀插落在雪堆中，然后雙膝一盤，直接坐在雪地里。
“我輸了?！睅煂挥饘㈩^一低，雙手蓋在了雙膝之上。
李曉聽師岡一羽說完這句話，頓時松了口氣，將右手放開，放棄了預(yù)備從腰間拔出肋差再戰(zhàn)的打算。武士刀需要雙手握持，師岡一羽右肩不能用力，估計接下來再戰(zhàn)，也無法使用那么迅疾的劍法了，所以這才開口認輸。
“承讓，在下贏得僥幸，多謝指教了。”李曉以中國人特有的禮儀，雙手微微抱拳輕搖。
師岡一羽看了李曉一眼，隨即從腰間拔出肋差拔了出來，言道：“既然戰(zhàn)敗了，就要接受失敗的命運，就請麻煩閣下當我的介錯人吧?！?p> 師岡一羽說完，從衣服里面掏了一塊白絹，用以包裹住肋差的刀刃部分，隨之掀開衣服，袒露出腹部來。這個架勢分明就是要切腹自盡。
“慢著?！崩顣蚤_口阻止。
師岡一羽橫了李曉一眼，言道：“切腹自殺是一名武者的榮譽，所以你不必勸我，算了，反正你們明國人是不會懂的。”李曉向島勝猛看了一眼，島勝猛卻搖了搖頭，表示在這件事上無能為力。
師岡一羽雙目正視前方，以一種莊重的態(tài)度言道：“我之所以自殺，并非因為我輸不起，也并不是后悔和屈辱，方才的比武，自己已經(jīng)盡到努力了，所以我完成自己的愿意，沒有絲毫遺憾。死，是對自己對自己生命的一種覺悟，你懂嗎？”
這就是日本所謂的武士精神嗎？
當時所謂武士的精神，雖還沒經(jīng)過江戶幕府的熏陶，還有明治之后軍國主義的大規(guī)模洗腦，不過日本當時武士的普遍價值觀已初具雛形了，當時的武士精神除了忠君思想外，就是作為一名武者必須看破生死，不怕死，不留念死，不猶豫死，不顧及死。
這點出于對儒學的反動，比如儒家有言，君有過，臣三諫而不聽，則逃之。而武士精神不同，逃在武士眼底是懦弱的行為，同樣的例子用武士精神的話來說，就是君有過，臣三諫而不聽，臣死諫之。
比如織田信長的老師平手政秀，在勸諫織田信長不得后，切腹死諫。
平手政秀的死諫，表示自己已經(jīng)盡到努力了，即便再勸說下去，也不可能令織田信長有所改變了，所以他責任已經(jīng)盡到了，死也沒有遺憾了。
這點和李曉的觀念比較沖突，記得在美國連續(xù)劇《太平洋戰(zhàn)場》里，大批日本兵走投無路時，發(fā)動一個波次一個波次的自殺性集團沖鋒，然后被美國大兵像射火雞一樣用機槍突突了。
就在師岡一羽準備動手切腹時候，李曉舉起肋差停止住了他要自裁的舉動。
李曉徐徐開口問道：“請問師岡一羽先生，你一生學劍，與人比武的目的是什么，難道是學怎么樣用劍殺人，研究如何殺人的技巧嗎？”
聽李曉這么說，師岡一羽頓時惱怒，大聲言道：“當然不是了，劍是兇器，劍是一種殺人法，這點我從不否認，但學劍的過程，在于對內(nèi)心的洗練，而最終的目的是以劍道通天人之道。這才是每個武者對學劍的真正追求所在?！?p> 李曉聽完搖了搖頭，說道：“既然如此，我對你很失望啊，那你切腹之前，請自問你的內(nèi)心是否已經(jīng)洗練得足夠強大了，或者早已經(jīng)達到以劍道通天人之道的境界了？”
師岡一羽愣了一下，然后長長嘆了口氣言道：“沒有，正因為我在劍道之路上已經(jīng)敗了，所以我把我未完成的劍道，就交由你來完成了?！?p> 靠，李曉心底大罵一聲，好像以前看過的小說里，在四十年后的嚴流島決斗中，宮本武藏打敗佐佐木小次郎后，佐佐木小次郎臨死前也是這么跟宮本武藏講的。
什么拜托來拜托去，搞得兩人不是生死決斗的敵手，反而好像是一對基友似的。
“錯，”李曉大喝一聲，大聲地講道，“自己未完成的事業(yè)，只能自己來完成，哪里有交給別人的道理。我是明國人，不知道你們?nèi)毡救说牡览?，但我們知道什么叫百折不饒，什么叫失敗是成功他媽，哦不，是……是成功總是在失敗中孕育的。如果因為一次的失敗，就放棄了自己對劍道的追求，而找尋死亡去逃避，相反這更是一種懦弱，是對自己追求的不負責?！?p> “失敗是成功他媽？”師岡一羽口里不住反復地咀嚼著這句話。
“不是失敗是成功他媽，是成功總是在失敗中孕育?！崩顣源舐暭m正著師岡一羽，他這番可是苦口婆心，拿當初自己泡妞的經(jīng)驗來，來教導師岡一羽，想以前自己追女生是多么百折不饒啊，小小的挫折算得了什么。
不是說以劍道通人道嗎，李曉以人道通劍道也可以吧。
聽完李曉這么說，師岡一羽思索了良久，最后似拿定了決定，雙眼放出異光，堅定無比地站起身來，重新將衣服整理好，并將肩頭的槍頭一拔，用本包裹在肋差刀刃上的白絹布包扎起傷口來?！袄顣源笕耍阏f的對，作為一名武士目光不應(yīng)該短淺，在目標沒有達成前，更不該輕言放棄?！睅煂挥鸬剡@么說道，剛才那份消失不見的自信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嗯，很好，師岡大人，請問你接下來如何追求劍道呢？一個人追尋劍道的路上既是寂寞，也沒有人扶持，不如大家結(jié)伴而行吧，反正大家都有一樣的追求不是嗎？”好吧，李曉方才說了那么一大通光明正大的話，到了這一刻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
師岡一羽愣了下，轉(zhuǎn)過頭看向李曉。李曉以肯定地表情向他點了點頭。
答應(yīng)我吧，李曉的眼神中透出這四個字來。
師岡一羽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言道：“好吧，以后就懇請李曉大人，多多關(guān)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