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fēng)拂過盛夏時的草原,花草搖拽,泥土清香徐來,沁人心脾。
早晨,天微微亮。明瑯坐在自家門口的木樁上干著針線活,閑時放眼瞭望遠方,那是布達洱離家的方向。
原野上遍地牛羊,鮮花盛放。按照約定,布達洱最近幾日就會回到部族。原本是件高興的事,但令明瑯不安的是,他已經(jīng)兩個月沒有寄來信件報平安了。
“小姨!”阿朵小姑娘握著一束野菊花一蹦一跳地跑向明瑯。
跟在阿朵身后的是她的母親那希,她單手攬著一筐衣物,笑得滿面春風(fēng)。
明瑯聽到聲音就立馬站起,正好阿朵已經(jīng)熟練的推開木欄,來到她面前。
“哎呀,我說誰聲音這么甜,原來是我們阿朵小可愛?!泵鳜樑踔⒍涞哪樰p柔。
“漂亮的花花給漂亮的小姨!”阿朵拿出她一路握著的花。
花的根部已經(jīng)被捏爛了,阿朵的手上留著綠色殘渣和些許泥土??吹贸霭⒍浜苁怯昧Φ谋Wo著這束野菊。
“謝謝,我很高興收到可愛的阿朵送的花?!?p> 明瑯一手拿花,一手捧著阿朵的臉,她緩緩地俯下身子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
阿朵的臉泛起了害羞的紅暈,她脫開明瑯的手,繞著她轉(zhuǎn)圈跑。等到那希來了,她就跑到那希身后,把頭埋在衣裙里樂呵。
“你怎么搞得像個女流氓?看把孩子弄得,都不好意思了?!蹦窍4蛉さ卣f著。
“這不都是跟你學(xué)的?還得是你教的好?!?p> 明瑯抬起頭,眼神有幾分蕩漾,手指伸去撩著那希的下巴。
那希沒有順著她,而是把手打開,“正經(jīng)一點,都是快當媽的人了。”
明瑯有些沒趣地撇開臉,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眼底的光消散了些。
見此情形,那希三言兩語地把阿朵支開,她跑去原野上找同齡的孩子玩去了。
孩子一走,明瑯就有些忍不住情緒,眼里泛起淚光。
“那希,我很害怕,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明瑯的淚一滴滴地往外落,那希有條不紊地放下手中的竹筐,拉起衣角擦拭著她的臉。
“吉人自有天相,阿奇老爹經(jīng)常說布達洱這個人長得很有福氣,不會有事的,別亂想。”
“我相信阿奇老伯說的話,可就是忍不住心慌?!?p> “不管怎么樣都有我在,不用擔心任何事情。”
那希安撫著她的情緒,不停地讓她往好處想,但她自己心里可一點底都沒有。特別是早上聽她丈夫說,去京城修宮殿的人已經(jīng)回來一些了,可怎么都沒有看到布達洱的身影。
因為害怕會有些不長腦子的人把不好的事告訴明瑯,導(dǎo)致她身心不適。兩位老人又常不在家,到時沒人第一時間照顧她就完了。所以那希才會一大早就帶著小孩來看她。
嘴長在別人身上,紙是包不住火的,那些事還是傳到了明瑯的耳朵里
中午時分,那希決定留在她家里吃飯,便在廚房操勞起來。沒什么事干的明瑯只能在前院陪著阿朵玩。
兩位年紀稍大的婦人在經(jīng)過明瑯的家門時會有接連好幾聲嘆息,并且對明瑯投出同情的神色。
明瑯與她們不熟,但見過幾面,并且還知道她們的丈夫也是去了京城修宮殿的。
這么一想,明瑯突然渾身冒冷汗,周圍人反常的向她投去充滿憐憫的目光
慌亂之下,她松開了阿朵的小手,快步走向那兩位婦人。
明瑯死死地抓住她們的衣袖,聲音顫抖地問,“他們是不是回來了?”
兩位婦人都禮貌地點頭回應(yīng)。
“回來了,昨天就回來了?!?p> “布達洱呢?他們是一起回來的嗎?”
明瑯喘著氣,穩(wěn)住自己的顫音,但見效甚微。
她語氣里透出的不安,讓兩位婦人支支吾吾的不敢直面她的問題。
阿朵遠遠看著明瑯緊皺眉頭的樣子,想起了母親的囑咐,“要是小姨有什么不舒服,你就要第一時間告訴我?!?p> 于是,阿朵毫不猶豫地跑去廚房找那希??墒钱斈窍3鰜淼臅r候,一切都晚了。
那希清楚地聽到那兩位婦人的無心之語。
“請節(jié)哀,布達洱雖然走了,但你們還有個孩子……”
明瑯突然覺得頭很沉重,耳朵一陣強烈的耳鳴,后面的話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此時的明瑯,她眼里的整個世界都是模糊的,心好像被挖走了一樣,空蕩蕩的,呼吸跟不上,仿佛下一秒她就要離世了。
看到明瑯木納的坐在地上,那希的脾氣上來了,呵斥著婦人。
“明瑯,只要我在,就什么事都沒有,聽到了嗎?”
她依舊什么都聽不見,但是腹部傳來劇痛。明瑯猛地抓緊那希的手,她滿是淚花的臉上青筋暴起。
“好疼,啊啊啊……!”
那希熟練地看向她的下身,濕了一片。她心里慌得很,但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讓阿朵去找專門接生孩子的黎阿婆,叫著喊著讓周圍的人幫著她把明瑯抬進屋子里。
明瑯在生產(chǎn)的時候,曾有幾次破口大罵,“布達洱!你個騙子!”
“狗屁神使!都是假的!”
這話倒是把在場的人嚇得不輕,那希跪在床邊,湊近她說,“你罵什么都可以,就算咒我死都沒關(guān)系。但剛剛那句大不敬的話別說,為了你的爹娘和孩子,我求求你了,別說!”
臨近半晚,隨著明瑯又一次撕心裂肺地叫喊,孩子的哭啼終于是盼來了。
這個帶著母親的悲痛而降世的孩子,哭得令人疼惜。
“這可憐的小姑娘?!崩璋⑵趴粗⒆影@道。
過幾日,孩子能睜開眼了,每個看過孩子的人都是笑容滿面的,但眼里沒有一絲歡喜。
因為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孩子的眼睛就像是從他父親身上摘下來的一樣,所以難免會想到那個不幸的事情而感到悲傷。
布達洱是被活活累死的,像阿奇老伯說的一樣。他沒日沒夜的干活,吃的東西也少,手慢了還要挨打,身體再健壯的人都受不住。三個月后,他倒在了地上,死了還被人打的皮開肉綻。
據(jù)說布達洱這些人都被丟棄在亂葬崗,估計連尸首都找不到了。
平日里,明瑯看著孩子就會忍不住落淚,她如今十分后悔讓布達洱離開,覺得如果不是自己,他就不會客死他鄉(xiāng)。
對于孩子她更是愧疚,明瑯認為是自己讓孩子沒了父親。
她深陷這種情緒有一個多月了,無論旁人是耐心誘導(dǎo)還是惡語相加,她始終堅定的認為自己是一切的罪人。
那希是嘴皮子都磨破了,既然說服不了她,那就順著她的心意就行。反正不管怎樣,總得讓她振作起來,畢竟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這天的風(fēng)很是清涼,那希想要帶明瑯去原野漫步,散心。
明瑯一如既往的像具活尸,抱著還在坐在窗邊。
看到那希還是會笑,但卻很難看。
“這么早來做什么?”
“帶你出去走走。”
“不想去?!?p> “可我想帶你去。”
“為什么?”
倆人僵持著,都不肯讓步。阿朵跑去看妹妹,妹妹害羞地笑了。
這一聲笑像是清脆的鈴鐺,蕩到了明瑯的心里。
嬰孩用她的小手奮力地伸向明瑯的臉頰。明瑯好像無法再無動于衷,她竟不自覺地把頭低了下去,讓孩子的手能觸碰到她的臉。
那雙小手比她的臉還要溫?zé)?,有一瞬間,像是冰雪被熾熱的陽光慢慢融化了。這是一種明瑯從未有過的感覺,她好像就一直這樣被她撫摸著。
“我的神明啊,我該相信什么?”明瑯自言自語著。
“她也不想看著你愁苦的臉?!蹦窍Uf著,朝她走去,明瑯被她攬入懷中。
“你干嘛?”
“這屋太冷了,抱抱你,取個暖?!?p> “好悶。”
“那出去走走?”
明瑯忍不住噗嗤一聲,“嗯?!?p> 廣闊的原野總是能容納一切,不管是好的事,還是壞的事。
這片草原上,隨處可見悠閑地牛羊,偷懶地放牧人,以及無憂無慮地孩童。
在一個角落靜靜觀賞,宛如仙境。
明瑯渾渾噩噩了一個月,第一次出門,是漫步在這片與布達洱約定再次相見的地方。
看著遍地繁花,她言語苦澀,“你是故意的吧?”
“什么?”那希不明所以。
“沒什么?!?p> “真的嗎?”
明瑯猶豫了一會,然后問出了她一直認為難為情的話,“我是個罪人,我以后要怎么辦?”
那希錯愕,滿眼心疼,“你沒有錯,小瑯,別這樣說自己。”
“可布達洱,...要不是我同意也不會這樣。我該怎么辦,那希?”
那希輕輕地擁抱明瑯,“好好活著,讓你的小姑娘成為全世界最快樂的人。”
“這樣就可以了嗎?”
明瑯的淚水一滴滴落在那希的衣肩上。
那希輕柔地笑著,擦拭明瑯的眼淚,“明瑯,我們都很需要你,所以你能不能好好的!”
明瑯愣了半天沒說話,結(jié)果那希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問你話呢!能不能好好的!”
“能,只要你在我就能!”
那希大笑擺手?!袄喜徽?jīng)!”
輕輕的風(fēng),淡淡的云,婦人與孩童肆意地歡笑,足以短暫的忘卻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