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猩紅嫁衣(17)
“……”蓋頭下,新娘神色微怔。
金色的流蘇在新娘眸底搖搖晃晃,不期然間印入一對干凈的鞋面。
耳邊那人聲音干凈清朗,細聽之下似乎還帶著些許的笑意:
“抱歉啊,我來晚了。”
他面對著蘇荼,微微垂頭,像是在對著新娘低聲解釋道歉一般,聲音不大。
但這聲音卻又仿佛蘊含著某種魔力,穿透層層嘈雜,將那人所說的話一字不落清清楚楚地傳入在場的每一個人耳中。
現(xiàn)場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靜。
議論嘈雜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蘇荼只從媒人細細的嗓音里聽得難掩的高興,她感覺自己的胳膊被人抓著輕輕搖了搖。
“哎呀~您說您有什么事也不提前說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么漂亮的新娘子還沒嫁過來,就要成為棄婦了呢。”
媒人不輕不重地開著玩笑,輕輕抬起下巴,揚眉吐氣般將方才議論的人給陰陽了個遍。那人倒也配合著笑著繼續(xù)接了下去:
“那還真是委屈我……夫人了?!?p> 伴隨著那人話音的落下,蘇荼感覺自己的手被人輕輕牽起。那人手心溫熱,觸感如白玉般細膩。
“……”蘇荼沉默了下,倒也任由著那人牽著自己走入宅院。
身后媒人看著這對新人慢慢走遠,臉上是難掩的笑意。直到兩人走入洞房看不見了身影,媒人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而一變臉色拍了拍腦袋。
這……還沒拜堂敬酒,怎地就入了洞房?!
然而這洞房進去了也沒有再出來的理——
媒人就算著急也只得賠著笑遣散著賓客們離去。
唉……罷了罷了,眼下情況也總比那新郎官遲遲不來要好。
她如是安慰著自己。
…
蘇荼一路被人牽著走進了洞房。
那人抬手輕輕撩起掛著紅色綢緞分外喜慶的簾子,一進門便能聞到空氣里彌漫著的濃郁香味。
蘇荼有些不適地皺了下眉。女人輕輕轉(zhuǎn)動了下手腕,那人也似有所感般的適時松開。
蘇荼的手很輕松地便獲得了自由。
緊接著,女人的蓋頭被一點點掀開,蘇荼眼前重獲光明。
她先是垂眸慢慢適應(yīng)了下,再抬眼時,目光卻是下意識地搜尋著少年的身影。
此刻那人正把玩著方才掀起蘇荼蓋頭的那把喜秤,秤上面的紅蓋頭被他轉(zhuǎn)得飛起。見女人看來,少年停下動作,饒有興味地開口,向蘇荼分享著自己的發(fā)現(xiàn):
“師尊,你看這秤配著紅蓋頭,像不像那些小孩兒玩的竹蜻蜓。”
他說著又轉(zhuǎn)動了起來,似乎是在給蘇荼展示自己的成果一般?;鸺t的蓋頭在秤上被他轉(zhuǎn)成了一條平直的線,金閃閃的亮片和流蘇在空氣中蜿蜒成圈。
倒是真有幾分竹蜻蜓的意思。
蘇荼抿了抿唇。
面對司默突如其來的玩性大發(fā),女人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像是看著自己親手養(yǎng)大的孩子一般,唇角牽起淡淡的笑。
紅色的婚服將少年的皮膚襯托得更加白皙,他清凌凌的眉眼間隱隱含媚,是那種一眼看上去便極具攻擊性的,雌雄莫辨的美。
而此刻,他抬眼看向蘇荼,眉眼里都透露著驕傲和問詢,像極了一個邀功的孩子。
“確實像?!碧K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少年的頭——就像是獎勵小孩兒一般。
看著女人眼里莫名多出的慈愛情緒,司默眨了眨眼,垂下眸,長睫掩映之下,他漆黑的瞳里飛快地劃過一絲古怪。
但很快他便又重新仰起臉,將手里的喜秤和蓋頭放在一旁,然后伸出手輕輕扯了扯蘇荼的衣袖,不知是為了緩和氛圍還是為了什么,少年歪了歪頭,半開玩笑地道:
“……師尊這算是嫁給我了么?”
然后司默便看見,原本微微笑著的師尊忽而正經(jīng)起了神色。
她先是垂眸看了看自己,卻是往后退了幾步,然后半蹲下來,主動將手輕輕搭在了自己的手上,觸感微涼。
接著,在少年略微訝異的注視下,仙尊微微仰頭,剔透漂亮的瞳對上那人的目光,卻清澈得讓人難以產(chǎn)生半分曖昧的聯(lián)想——
分明是一身婚服,但單從兩人此刻的氛圍來看,與其說是新婚夫妻,倒不如說是一個苦口婆心的長輩,此刻正認認真真地教著自己小輩何為情愛來得更有說服力。
“以前在宗門確實沒怎么注意過……但其實司默,在民間,人們對情愛嫁娶一事,向來含蓄,最是忌諱——像剛才你說的那些,在民間都是不能輕易說出口的,明白了么?”
蘇荼半蹲著,手輕輕搭在司默的膝上,眸色清淺認真。嫁衣裙擺寬大,落在地上綻放成了一朵艷麗的花。
仙尊的墨發(fā)全部高盤于頭頂,露出的臉小巧精致。同司默如妖孽般極具攻擊性的美不同,即便此刻的女人身著艷麗的服飾,打著正紅的唇脂,但她看上去卻依然端莊淡漠,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神。
而此刻,這樣的人卻半蹲在自己的身邊,一臉認真地同自己探討起情愛來……
司默眨眨眼,心頭突然劃過一絲惡趣味。
他彎下身,驀然湊近女人的臉。
四目相對,兩人甚至能從對方的瞳里看到屬于自己的倒影。
蘇荼明顯沒想到還有這出,怔然一瞬,便聽見少年含笑道:
“那師尊可知……這世人為何會忌諱情愛?”
因為距離極近,少年說話時,蘇荼甚至能感覺他的鼻息淺淺地噴在了自己臉上。
女人有些不適地往后仰了仰。
明知司默這是在鬧她,但蘇荼還是認真地斟酌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因為這世上總有太多的無奈——
比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比如家庭條件所迫——
再廣一點,這世道便是如此,一生能遇到契合的靈魂已是幸運,愛而不得才是常態(tài)。
因此人們開始含蓄,開始忌諱……”
就像在此之前,蘇荼也從未想過會有這么一天。自己一個戀愛經(jīng)驗僅存在于寫小說時的人,此刻竟然會站在自己的書里,同一個自己筆下的角色小談情愛。
世道之下,無奈似乎也成了常態(tài)。
蘇荼頓了頓,抬起眼:“……我這樣說,你能明白么?”
然而這樣的回答卻似乎并不能滿足司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