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莊威嚴(yán)的大殿里，面色森嚴(yán)的士兵們十步一崗，厚重典雅的桌子上放著喪權(quán)辱國的條約。
《杜蘭德協(xié)定》——將阿富汗東南的土地徹底從王國中割舍出來，包括生活在其上的同胞族群，全部送給印地，以此換取英國人對國王的支持。
面露疲色的拉赫曼汗躺在棕色長椅上，德國克虜伯公司的負(fù)責(zé)人站在他面前。
負(fù)責(zé)人拍拍手，兩名工程師抬著一大箱軍火進入宮殿。
“國王先生，這是德國的見面禮?！?p> 拉赫曼汗提起了點興趣，他撐著聳拉的眼皮，“這是什么？”
“德國的武器，而且我們可以為你們提供原料和技術(shù)，相信貴國很快就能擁有自己的槍械廠和炮廠?！?p> 拉赫曼汗睜大了眼睛，負(fù)責(zé)人將一把油光發(fā)亮的毛瑟步槍送到國王手里。
國王抓緊挪動著身子，伸手去握，卻撲了個空，他濃密的黑胡子一翹一翹的，充滿了喜感。
槍身脫手而出，拉赫曼汗趕快伸手去夠，急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這下他無法保持自己莊嚴(yán)的形象了。
他撫摸著光滑的槍管，與國內(nèi)那些粗制濫造的步槍不同，這把步槍上沒有一點兒瑕疵。
“什么原料？什么技術(shù)？”
“是能夠讓貴國單獨制造您手中這把步槍的東西?！?p> 國王的手瞬間頓住了，他機械般地將目光從步槍上移開，放到負(fù)責(zé)人那張毛發(fā)有些過于茂盛的臉上。
拉赫曼汗忐忑的聲音難掩激動，他用發(fā)顫的聲音問負(fù)責(zé)人:“你們想要什么？德國想要什么？我們不會為了這些同英國人開戰(zhàn)的?！?p> 負(fù)責(zé)人搖搖頭，“德國希望能有一個穩(wěn)定的阿富汗，一個團結(jié)的國家。”
“我明白了。”拉赫曼汗顯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他將槍口對準(zhǔn)門口一個背對著他的衛(wèi)兵。
“咔，”扳機扣動，只是子彈沒有上膛，拉赫曼汗略顯無奈。
看見拉赫曼汗不太好的行為，負(fù)責(zé)人流下幾滴冷汗。
他尷尬的笑笑，“國王先生，我們先退下了，希望貴國能早日將分散的同胞統(tǒng)一在同一面旗幟下?！?p> 負(fù)責(zé)人躬身，帶著工程師就要離開宮殿。
拉赫曼揉著腦袋，在思索著一些東西。
當(dāng)負(fù)責(zé)人就要走出行宮時，拉赫曼汗終于做出決定，再度站起身，叫停了他。
“德國人，我接受你們的見面禮?！?p> 負(fù)責(zé)人稍頓腳步，背過身來，露出燦爛的笑容:“我希望我們的合作能讓雙方受益。”
拉赫曼汗加快腳步趕過來，緊緊握住負(fù)責(zé)人的手，笑道:“愿阿富汗和德國的合作和友誼與世長存?！?p> 雙方在歡聲笑語中完成了意見交換，確定了初步合作的各種事宜。
與此同時，在被杜蘭德線劃走的土地上，濃密旺盛的蘇萊曼山脈中。
越過婆娑樹影，阿德勒和十名部落槍手騎在馬背上，周遭的景物快速變化著。
“邁哈大叔，還有多久能到阿普杜部落？”阿德勒一邊問，一邊拉開手上的地圖。
綿長的山脈中，在凱斯部落的南方是阿普杜部落，再往南則是拉希德部落，圖上還有一些圈圈點點，那是游蕩在某些區(qū)域的游牧部落。
名叫邁哈的槍手眺望雪山，拿出手比了比太陽的位置，得出結(jié)論，“天快黑了，今天是到不了，夜間不趕路的話，明天下午之前準(zhǔn)能到。”
“必須得在晚上休息嗎？”
“我們的馬匹支持不了這么長時間的跋涉?！?p> 一行人繼續(xù)趕路，到了傍晚時分，人馬俱疲，隊伍決定停下來休整一會。
晚風(fēng)把樹叢吹的嘩嘩作響，奇形怪狀的樹枝揮舞著爪牙，陷入黑暗的山脈中充斥著各種稀奇古怪的叫聲。
步槍手們都有著熟練的生存技巧，再加上這條路是山脈南北溝通的必經(jīng)之路，一些游人會砍一些木柴放到小木屋里來供后人使用。
有了現(xiàn)成的材料，火很快就升起來了。
邁哈拿出共享的小鐵碗，倒入之前路過小溪時接的水，放到火上烤一會，幾個人輪流接著熱水吃干糧。
跳躍的橘紅色篝火把每個人的臉染的通黃，馬匹被拴在幾步遠的樹上，幾匹饞嘴的馬流下的涎水把草黏在了一起。
幾名槍手搶著說葷段子取樂，引得眾人哈哈大笑，明明是晚上，阿德勒卻一點都不困。
不知道為什么，阿德勒總感覺心口悶悶的，好像壓著什么東西一樣難過，不知道為什么，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
越想越難過，阿德勒的腦海中卻又不斷浮現(xiàn)父子共處的畫面，以及馬蘇德被擊倒，滾落山崖的場景。
“我出去放口氣?！卑⒌吕沼X得氣氛壓抑的難受，想離開一會，放空一下思緒。
看著阿德勒離開的背影，槍手們沒有反應(yīng)，繼續(xù)喧嘩著相互打趣。
待到他走遠，看不見了，槍手們安靜下來，臉上都帶著回憶。
“他還是個孩子啊?！币晃荒樕嫌袟l疤，整張面目都顯得猙獰的年輕人帶著唏噓，無奈道。
“我們每個人都是這樣過來的?！边~哈把硬的像石子一樣的面餅嚼碎，灌了一口水，接著說:“給他點時間吧?！?p> “但我們沒有時間了，一個這么大的孩子能干什么？”一名槍手忿忿不平，用面餅把從邁哈手里接過的鐵碗打的砰砰作響。
邁哈瞄了一眼說話的槍手，緩緩道:“但我們得相信族老?！?p> “是啊，相信族老?！?p> 眾人互相看著，沉默片刻又是一陣哄笑，只有篝火一直在燒著，而橘紅色的火焰中閃爍著的，是化作灰土的焦炭。
月光籠罩下的森林帶有一種朦朧的美感。
阿德勒迎著月光，來到林中植被生長最茂盛的地方，一塊巨大的青石佇立在這，爬墻虎的藤蔓纏滿它全身，在有小坑的地方還開出花來。
聳動鼻子，阿德勒聞到了沁心幽魅的香氣，這是一種淡淡的特殊香氣，讓人不自覺的就能想到紫羅蘭，一片開滿紫羅蘭的花園。
阿德勒瞇著眼睛，尋著香味走到青石前，一朵清白色的，梗處帶有紫色花紋的小花映入他的眼簾。
他對于美好的事物有天生的渴望，不愿意摧毀，也不愿意放手，他只想守在這，多待一會。
花香沁人心弦，配上柔和的月光，阿德勒的心情一下就好了很多，恍惚間，阿德勒看見被藤蔓擋住的青石上似乎有些模糊的文字。
從腰間抽出割干糧的匕首，撥開藤蔓，阿德勒看見了既陌生又熟悉的文字，歪歪扭扭的普什圖字。
只見，上面寫著:你好啊，你過得好嗎？看見這段文字的普什圖人，我是罕德，來自白沙瓦。
白沙瓦是個很美的地方，牛羊成群，牧草豐盛，人們總是很快樂。
但錫克人毀了這一切。
可能你看到這一段文字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奪回了白沙瓦，但在我寫下這段文字的時候，我們失去了它。
錫克人屠殺了我們的平民，我看見他們將我的父母兄弟排成一排，用鋤頭切下了他們的頭顱。
我的心中憤恨，但又無能為力，只能看著這一切發(fā)生，只能把這些東西寫下來，以安慰自己。
但我要告訴你這些東西，陌生的同胞，這是我一生的恥辱，是我和我同伴的悲哀。
我想要報復(fù)，但做不到了，因為我要死了，但我希望你能替我為我的親人們復(fù)仇，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p> 阿德勒順著石壁看完，卻發(fā)現(xiàn)底下還接著一串，他挪動幾步，又看到一串，他用匕首把眼前這一片石壁上的藤蔓清理干凈，是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普什圖字，這明顯不是同一個人的手筆。
那么，這塊石頭上刻下了多少人？
阿德勒的手臂是顫抖的，因為他從那些扭曲的文字中，看出了無與倫比的憎恨與惡意。
——那埋藏在人類基因里的，恨意。
月光灑落在喀布爾城的每一條街道上，年邁的國王站在高臺上，冷冷地看著臺下匍匐趴成一片的教士們。
他張開嘴唇，垮著一張臉，說出對于臺下人無情慘淡的話語:“教會是國家的支柱，但國家想要強大，必須重整教會?！?p> 排在最前面的蘭斯教長們?nèi)鐔士煎?，教宗顫顫巍巍的抬起頭，哆嗦著開口:“殿下?！?p> 拉赫曼汗面無表情，他雙手壓在權(quán)杖之上，淡淡道:“要不要讓我們試試新式武器的威力。”
站在一旁的旗官心領(lǐng)神會，從腰間抽出軍號:“嘟～嘟。”
聽到號聲的士兵們紛紛上前，將槍口指向排成一片的教士，等待國王接下來的發(fā)言。
“臣服于我的，我會施以仁慈，不服于我的，那么只能送他去見真主了?！?p> 拉赫曼汗如鷹一樣鋒利的目光掃過臺下趴成一片的教士們，在場無一人敢發(fā)聲。
沒人敢惹這位瘟神，他的背后是英俄兩國的背書，如果有誰想推翻兩大帝國在中亞努力維持的平衡，那么阿富汗將再次陷入無休止的戰(zhàn)火中。
拉赫曼汗嘴角微微揚起，看著大氣不敢出的教士們，心中有股奇特的快感，他大聲喊道，聲音如鐘一般，“反對我的人站起身來，臣服我的則低下你們的頭顱！”
眾人噤若寒蟬，腦袋伏的幾乎和地面一樣高。
拉赫曼汗看著臣服于自己的教士們，咧嘴笑了起來。
“既然沒有人反對我，那么我在此宣布，自此以后，凡是所有法索教的教士，必須要通過考試才能取得教士證明?！?p> “如果有人妨礙教會考試，或者假冒教士，那等待他們的只有一個下場，死！”
拉赫曼汗咬字極重，目的也很明顯。
此刻所有趴在地上的人都明白，整個王國大部分的教士水平都極其有限，國王的目的昭然若揭。
兔死狗烹，這位殘暴的新王要在蘭斯教會的尸體上加重自身的權(quán)威。
“一切都是為了阿富汗！”
國王振臂高呼，緊隨著，士兵們收起下手中的武器，接著國王的節(jié)奏，揮舞起了手臂:“一切為了阿富汗！”
“一切為了阿富汗！”
“一切為了阿富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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