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飛顯得有些喜氣洋洋。
雖然只是一軍之都尉，但也算是平步青云。
軍議散去，莫飛和劉備并肩而行走了出來。
路上，劉備看著莫飛，臉上的神色有些欲言又止，走了半晌才說道。
“漢室真當(dāng)走到那般地步了嗎？”
顯然是劉備被張純所說的內(nèi)容大為震動，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神中甚至還閃過些許迷茫。
聽到劉備的話，莫飛也是無奈，只能全怪自己酒后失言。
但表面上還是安慰劉備道。
“玄德兄，如今天子是何德行你也知道，任由十常侍賣官鬻爵，再加上黃巾之亂遲遲不能完全平息，這天下已經(jīng)隱隱有昔年的秦末亂象?！?p> 莫飛嘆口氣，“只是希望天子能夠鼓起斗志，重振山河了。”
但心里卻在想劉宏應(yīng)該沒幾年好活了，印象中黃巾平亂后沒幾年董卓就進京當(dāng)太師了。
“但愿吧。”
劉備顯得有些憂心忡忡，自然是對當(dāng)今天子不報有什么信心。
臨到分別之時，劉備對著莫飛長長一作揖。
“今日得見莫都尉，備受益匪淺。只望都尉日后能好生為國出力，莫再要誤入歧途了?！?p> 莫飛笑笑，明白劉備口中之意。
他的黑山黃巾的身份看來不僅僅只是被劉虞發(fā)現(xiàn)，劉備現(xiàn)在也知道了。
張純那么大聲的“張渠帥”三個字，只要劉備不聾，就一定可以聽得到。
但莫飛從未想過，劉備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就已經(jīng)看穿他的身份。
莫飛笑了一笑，笑他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幽州牧劉虞麾下正兒八經(jīng)的正規(guī)軍。
莫飛聞言笑著一拱手，低聲回道：“敢不從命?！?p> 劉備見狀也是欣然一笑，朝著自家營地走去。
看著劉備的身影越行越遠(yuǎn)，莫飛嘆了口氣。
只覺得今天遭遇的事情，實在是太過離奇。
真沒有想到張純居然會是臥底。
正尋思間，忽然感到身后有人影搖曳。
還未來得及回頭看清是誰，便聽到張寧兒清冷的聲音已經(jīng)傳來。
“莫飛，你忘記曾經(jīng)的諾言嗎？”
月色凄凄如墨，莫飛緩緩轉(zhuǎn)身。
凝望著張寧兒精致地俏臉，伊人臉上倒映著皎潔的月光。
凝視了良久，莫飛方才緩緩說道。
“我怎么會忘呢?！?p> 莫飛此刻，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道：“我是一定會幫你再造黃天的?！?p> 語氣中充滿了堅定。
這份堅定讓張寧兒心中的冷意也減弱了幾分。
“那你為何還要接受劉虞的封官?！?p> 莫飛立刻明白了過來，黃巾可是漢廷天然的對立面。
在張寧兒看來，自己若是一心要幫他去再造黃天的大業(yè)，又怎能去接受漢廷的官職。
莫飛聞言揉了揉眉頭，嘆息了一聲道：“那你有想過，怎樣才能實現(xiàn)黃天的大業(yè)嗎?！?p> “自然是重新集齊天書，召集黃巾舊部，大軍攻入雒陽?！睆垖巸簼M是驕傲地說道。
莫飛嘴角抽動了一下，他就猜到可能會是這樣，于是問道。
“那你跟大賢良師比起來，誰更厲害一點？”
張寧兒不明白莫飛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疑惑地回道。
“自然是爹爹更厲害，爹爹可是半步腳邁入宗師境界的強者?！?p> 言語間，張寧兒臉上帶著驕傲的神色。
聽得宗師二字，莫飛感覺這個世界的水又變深了好多。
但沒有時間去細(xì)想，當(dāng)莫飛聽到張寧兒自認(rèn)不如張角的時候，他聳聳肩膀說道。
“既然你已經(jīng)承認(rèn)不如大賢良師，那么你剛剛所說的，跟大賢良師之前所做的，又什么區(qū)別?！?p> 莫飛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張寧兒，張寧兒被莫飛盯得有些不自在，眼神和莫飛剛剛一接觸，便轉(zhuǎn)到一邊去。
耳邊又傳來莫飛的嘆息聲。
“就大賢良師都做不到的事情，為什么你會覺得你能夠做到?！?p> 莫飛的聲音不大，卻仿佛洪鐘一般撞入張寧兒的心頭。
她的眼神不再躲閃，轉(zhuǎn)頭直視著莫飛，莫飛的眼神也沒有絲毫退縮之意。
“或者說，你憑什么覺得你能做到，連你父親都做不到的事業(yè)?！?p> 莫飛此時顯得有些咄咄逼人，而張寧兒的眼里閃過些許迷茫，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兩步。
莫飛見狀嘆了口氣，緩和了一下語氣，輕聲問道。
“你想讓我?guī)湍阒卦禳S天大業(yè)，可什么才是真正黃天呢？”
莫飛回憶了一下，接著又說道。
“是老有所依，幼有所養(yǎng)的天下嗎？可是你要怎么去做，起碼按大賢良師的辦法去做，肯定是行不通的。”
張寧兒聞言則是低下了頭，一言不發(fā)。
而看到這一幕的莫飛，整個人都懵了，心里頓時明白過來，合著這黃天就是一個餅。
畫餅也就算了，結(jié)果就連老板都不知道餅里是什么餡。
猶豫了一下，莫飛覺得此時應(yīng)該換個話題。
“那張舉呢，張舉應(yīng)該是你的叔叔吧，你可以給我講講他的事嗎?！?p> 莫飛一直都很好奇張舉和張寧兒之間的關(guān)系。
可張寧兒聽見了，卻是默默地拿起掛在腰間的木人，緊緊地將木人攥在了手心里。
那木人還沒有雕刻完成，看不出應(yīng)有的模樣。
“他是我的叔叔，但我永遠(yuǎn)也不會承認(rèn)他是我的叔叔。”
伊人有些無力地閉上眼眸，嬌軀微顫，月光照耀著她姣好的面容，看得讓人心疼。
“那天是我的十三歲生日，皇甫嵩也在那天攻城。”
張寧兒緩緩低下頭，將手中的木人攥得緊緊。
“爹爹在那天來陪我了?！?p> 張寧兒的嘴角噙著笑意。
只是笑中含淚，點點淚花滴落在木人上。
“那個時候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皇甫嵩攻城，不知道張舉叛變，也不知道爹爹已經(jīng)身患絕癥?！?p> “我只記得那天早上的花好香，下午刮的風(fēng)又好大……”
“爹爹摘給我的花真的好香好香。”張寧兒的聲音里帶著顫抖。
“爹爹給我編了一個花環(huán)戴在我的頭上。那天我戴著爹爹編的花環(huán)，繡了一幅爹爹的畫像。爹爹收下了，他很開心，還把繡像給拿給三叔看。”
說著，伊人手里的木人攥得越發(fā)的緊。
“那天下午爹爹拿來一塊木頭，說要照著繡像刻一個木人，那樣他就永遠(yuǎn)可以陪著寧兒了……就這樣，我就陪著爹爹，看著他一刀一刀地削著木頭?！?p> 言到此處，伊人的神色顯得有些憔悴。
“爹爹在一刀一刀的雕刻著木人，背后也有一把刀在一刀一刀的雕刻著父親?！?p> 而莫飛聽到這里，則是感到有些不寒而栗，人也能用雕刻來形容？
這一刀一刀下去，跟凌遲又有什么區(qū)別。
“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爹爹一直都在笑著看我?！?p> 張寧兒的眼眸緊閉，傷心的往事，仿佛讓她精致的臉龐都有些失去了顏色。
“那時候的我，只是好奇爹爹為什么好久好久都沒有動了，為什么四叔會突然從爹爹背后冒了出來。而等到三叔趕到的時候，爹爹的后背已經(jīng)……”
伊人再也忍不住哽咽。
不堪回首的往事，已經(jīng)讓她在此時，再也說不出話來。
莫飛也終于明白，張寧兒為什么總是一副冰冷冷的樣子。
幼年喪父，親眼目睹自己的叔叔殺死了自己的父親，這么殘酷的打擊，任誰也無法接受。
外表的冰冷只是她的保護色，張寧兒向來都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她的內(nèi)心其實一直都是柔柔弱弱的大家閨秀。
她的夢想，也不過是想要一直陪在父親身邊，讓父親看看她的繡功。
她本可以天真爛漫的長大，但卻造化弄人。
從來沒有人要求她背負(fù)著什么，是她自己要求著自己。
也從來沒有人想要她去重振黃巾的聲威，只是她自己想要去創(chuàng)造爹爹口中所說的黃天。
她甚至連什么是黃天都不知道。
她的父親，他的三叔，只不過是想要她能夠健康快樂地長大，僅此而已。
看著月光下輕輕哽咽的伊人，莫飛沒由來的感到一陣心疼。
月光朦朧，黑夜中，一道長長的黑影搖曳。
牽起伊人素手，二人一同握緊了那件尚未完成的木雕。
“莫哭，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