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變相的自由
游離在真實之外、懸于高空之人，性疏離，無喜好。
對于巖，自己親自選擇的這位弟子，桃李老人是這般評價的。
他有著諸多的不在意，比如名利，比如力量，比如權(quán)勢，比如容貌。
這種不在意，在一些情境下會是最好的幫手。
盛霂對此的解讀則簡單了很多。
依照天霄未來的情況，人族就是需要很多冷酷無情的工作機器，持續(xù)投入到對這方世界的維護工作中。
無情，就是沒有牽扯，沒有牽扯，就是沒有麻煩，沒有麻煩，便不會受到各種無關(guān)的影響，工作自然要順利得多。
工作機器只需要在意工作就好了，只要死不掉，就一直干到地老天荒。
但現(xiàn)在，天霄界對上的是什么？是滅世災(zāi)禍！
問題已經(jīng)擺在了眾人面前。
讓人心甘情愿的去做工作機器已經(jīng)算是種不得了的本事了，但若換成讓人心甘情愿的去赴死呢？
縱是德高望重的桃李老人，也是做不到的。
不愿意就是不愿意，并非心甘情愿的犧牲便毫無意義，留存于塔內(nèi)的五位古仙人對這點清楚明白得很。
“可以。”桃李老人答得干脆，“我們的約定依舊有效。”
這約定，指的正是在天霄界毀滅前由他們送盛霂回到原來的世界。
巖一醒，就將夢境見聞兼之從白貓記憶中獲得的部分消息告知了自家?guī)熥?，也從桃李那知悉了些自己不曾知曉的?nèi)容。
天霄的崩毀始于域外未知生物的入侵，那些生物俱被古仙人們稱之為天外妖邪。
它們不知從何時起盤踞在天霄域內(nèi)各處，初時靠著蠶食地脈壯大自身，幼生期特有的隱蔽特性使得它們很難被人所察覺。
等時日漸長，已是給天霄界各處造成了許多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
“成熟期的天外妖邪，就不僅僅是污染地脈水源這般簡單了，它們肆意吞噬、污染和同化域內(nèi)存在的所有生靈?！?p> “沒有生靈可以逃脫。”
桃李老人從蓬松的胡子里掏出了一個小茶壺放到了桌上，對著盛霂再次復(fù)述消息時加重了幾分語氣。
他開始后悔沒等兩人都醒了再說，也省得像這般沒講幾句就覺著口渴。
唉，人年紀大了，就是不中用，就是愛重復(fù)講話。
盛霂看著桃李老人一頓摸摸索索，桌上又多了一盒茶葉，一罐花蜜，一方盛滿了糖塊的瓷盒，數(shù)個裝了各色蜜餞果脯的小壇子，眼睛瞪得那是一個大，止不住上瞅瞅下瞅瞅。
就差直接上手掀開那比兩個她還要長的胡子，看看底下究竟藏了多少小玩意了！
巖對此倒是習(xí)以為常，桃李老人喜甜食，這是他除了教書育人外自認為最重要的喜好。
要是離了糖分，日子那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人沒了精神，書也不想教了。
盛霂現(xiàn)在擔(dān)憂的并非桃李老人不遵守約定一事，從夢境出來后她心中有了更多的疑慮。
她已入局，這事是板上釘釘?shù)?，但背后有著太多迷霧。
先有記憶被遮掩減淡，后又被拉入奇怪的夢境，前者似是不想她與這方世界有過多牽扯，后者則是千方百計地想加深她與天霄界的聯(lián)系。
這可說是兩方勢力的博弈，戰(zhàn)場中心恰恰是自己，幕后黑手的存在實在是太不明朗了，這叫她怎么開心得起來呀！
還不僅如此，身為棋子的她在博弈中輸?shù)媚鞘且粋€徹底。
無法遏制的心痛與眼淚，遠比陰謀陽謀要來得有效。
不爽，不爽，很不爽！
盛霂苦著個臉接過了桃李老人遞過來的茶杯，道了聲謝后猛灌一大口。
加了冰的甜茶下肚，甜膩膩的香氣在胸腔中打了幾個滾，她對上了桃李老人二分打量六分關(guān)懷的眼神，似有所悟。
“好喝嗎？”
“好喝?！?p> 甜味沖頭，一杯去憂愁。
“樂呵不？”
“樂呵?！?p> 樂，太樂了。
問她悟了個什么？那當(dāng)然是大清早的喝涼茶于身體毫無無益，但是架不住爽??！
霜雪師兄的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垃圾食品存在的意義就是讓人開心啊——屬實再貼切不過了。
她之前沒懂話里的垃圾食品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放下了茶杯后，她懂了。
桃李老人覺得盛霂回看自己的眼神有一瞬間是在罵人，但他沒有證據(jù)。
待再看一眼空了的茶杯，他連聲嘆道知己難逢，相逢恨晚，面上又多了幾分親切，心里添了幾分心疼。
小姑娘家家的，少遭罪的好。
一邊的韶芳和白微是看得直搖頭。
白微把面前的茶杯推遠了方才對著盛霂開口道：“你不需要擔(dān)心回家的問題?！?p> “阿若已將所有事情告知于我?！?p> 在巖一番“友好”勸導(dǎo)下，阿若選擇了主動和白微交代自己被人誘騙的經(jīng)歷。
失去了絕大多數(shù)本源力量的阿若，變得只有茶杯那般大小，正窩在白微的手掌心里小聲啜泣著。
阿若被有心人誘騙是真，背棄了她也是真，自己舍不得它也是真，眾人的精心謀劃被打亂更是真的不能再真。
人總是要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代價的。
想通了這一點，白微咬咬牙，說出了她的決定。
“我會在合適的時候湮滅這個投影的存在，讓這一絲意識回歸無垢天中的本體?！?p> “我本體的力量與白木相關(guān)聯(lián)，借由白木的愿力，送你們回家，足矣?！?p> 這話說出來，阿若哪還能不明白白微要為此付出什么代價，哭得更大聲了。
他們是只是投影沒錯，但擁有著與本體一般無二的意識，在性格、行為方式上可說是完全等同，投影回歸，本體也會擁有投影的記憶。
因著洛水的愿望，他們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可因為它的緣故，現(xiàn)在白微要舍棄這得來不易的機會，再度回到牢籠中去。
是它太過貪心釀下的錯，代價卻要讓別人來承受。
“你不能回去……不能回去……”
“我知道錯了……阿若知道錯了……”
阿若的茸毛與胡須被眼淚打濕糊成了一團，小小爪子蹭著白微的衣袖搖晃個不停。
屋中一片安靜，誰都沒有說話，巖別過了臉，盛霂放下了手里的小點心。
阿若沒有得到想要的回應(yīng)。
現(xiàn)在，它從另一種角度上來說，也算是變相地獲得了自由。
它和白微分開了。
白微不要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