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斗倉般大小的身軀驀然往水下一沉,張元的一雙腳便被浸在了河水里。頓時,一股股死氣蜂擁而來,雙腳便如扎進了數以萬計的長針一般,痛得他猛地打了個哆嗦。
“玄武,你做什么?”張元大怒,腳下一用力,把玄武那厚厚的龜甲踩得砰地一聲。
玄武猛地痙攣了一下,連忙浮出水面,連聲叫道,卻似舌頭都打了個結一般:“主……主人饒命……不是俺老龜膽小,實在……實在是七情修羅……太,太強大了……”
它沒有自稱張元給它取的名字“玄武”,只是因為它還不習慣這個古意而霸氣的名字。
“你那頭老龜,它是不敢到我這島上來的。不如,你自個兒過來吧,咱們敘上一敘,如何?”那幽幽的聲音又從淡淡的迷霧里傳來,似虛似幻,卻又似個嬌俏的女子聲音。
張元眉頭一皺,那迷霧之中影影綽綽,像有個什么龐然大物,正臥于河水之上。
“主人,您可千萬別去!那七情……七情修羅……她實在太……太……”玄武囁嚅了半天,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張元卻已縱身而起,雙腳在龜背上一閃,便沖進了迷霧之中。
“主……主人……你放心,俺一定……一定會給你收尸的……”
張元的身形在半空中打了個趔趄,差點沒被玄武這“無敵疲懶”的話給擊落下去。
迷霧里,有一個細細的聲音,似是在為他指引方向:“來嘛,就是這邊,快來吧……”
張元深吸一口氣,使出一個千斤墜,卻愕然發(fā)現,自己好像來錯了地方……
面前竟是一片浩瀚的花海,滿目所見,盡是紅的黃的白的紫的藍的花朵,有月季、玫瑰、杏花、山茶,也有紅蓮、水仙、丹桂、臘梅,甚至還有曇花、枙子、薄荷、幽蘭……
張元這一落下去,便落在了花海之中,驚起了無數飛蛾、蝴蝶、蜜蜂,還有蜻蜓。
他皺緊了眉頭:這些花,每一朵都在爭奇斗艷,那鮮活的顏色卻不帶半點灰色;扶著一朵玫瑰湊到身前,便聞見一股濃濃的花香,似乎直香到心底去了,他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
一切都似乎那么正常,一切又都顯得那么不正常。
張元的眉頭沒有半分松開,望望四周,迷霧、河水、玄武,都已不知為何,消失掉了。
“公子快來,快來嘛……”那低低的聲音卻沒有消失,好像就在他身前不遠。他跳出花叢,展開身形,掠了過去,卻猛然有一抹雪白,在銀鈴般的笑聲中,自花海中冒了出來。
這是一個年方二八的女孩,除了最簡單的褻衣,她什么都沒穿,大片雪白的肌膚就這么大大方方地呈現在張元眼前。她手里捧著朵鮮紅的玫瑰,眼色撩人:“公子,白日晴天,陽光正好,還不過來一起玩玩么?嗯,不要這么古板嘛。笑一笑,只笑一個,怎么樣?”
張元伸出一只指頭,抵在那玫瑰花上,飄身退了有數十丈遠,卻忽然有一只手臂搭上了他的肩頭。一回頭,卻差點撞在一個極其柔軟的豐滿上,駭得他連忙退了半步,仍是差點沒能躲開:又是一個二八少女,渾身上下只籠著一層薄薄的輕紗,端的是誘人至極!
但張元的雙眸沒有半分迷離,相反,他眉頭皺得更緊,上半身紋絲不動,腳下一陣挪移,便又躲開了這第二個少女,引得她一陣陣皺眉嬌嗔:“哎呀公子你好壞,干嘛不一起玩玩嘛!”
張元腳下接連閃動,迅速躲開了第三個、第四個少女,卻駭然發(fā)現,花海里不知何時竟處處都是少女,每一個都衣著簡單至極,花香和著體香,雪膚混著花容,竟密密麻麻地,令他簡直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他不管閃向何處,總有那豐腴的身子在等著他!
“來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
“公子,來吧,咱們都是有緣人,有緣亦應有情,來嘛……”
每一個少女都帶著真誠的笑意,每一寸肌膚都有著令人心醉的搖曳,每一朵鮮花都散發(fā)著沁人心脾的芬芳,讓人不得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這就是一個花開似錦的世界。
然而若真要他相信,這些女孩都是真的,甚至要他與她們一起去“玩玩”,那絕無可能!
首先,他牢牢記得,這可是在充滿死氣的河上,在迷霧之中,眼前的少女與花海,基本可以肯定全是那什么七情修羅弄出來的花樣。也許他只要粘上這些少女,就落入了七情修羅的圈套,不死也得剝層皮,他又如何敢甘冒如此大險,讓這些少女近他的身呢?
其次,七情修羅用這種方法來對付他,也算是找錯了人。他本就沒什么聲色之欲,又一心想要找回林萌,豈會沉迷于這么淺顯的溫柔陷阱?七情修羅也實在太小瞧他了吧?
他之所以還沒有出手,只是不斷騰挪閃躲,只是因為他還沒有找到花海的破綻而已。
見他沒有上鉤,那些少女似乎都不耐煩起來,一個個扭動著環(huán)肥燕瘦的嬌軀朝他涌來,或著輕紗、或拂飄帶,似乎每一具嬌軀都是那么美好,都令人目眩神迷!
但張元眼中的堅定卻絲毫沒有動搖,將身一旋,瞬間躍升到數丈高的空中。
正要放眼遠眺,找出這花海的破綻來,卻猛聽一聲厲喝:“你這潑皮,人家好心請你玩耍,你卻不識好人心,端的想要何為?”這聲音如晴天霹靂,自半天中猛砸下來,雖不一定能讓人驚駭,卻絕對可以震得人心臟一跳,驚得半天回不過神來。
但張元卻似早有察覺,臉上沒有露出半分異色,只是隨手一揮,便見一個高大威猛的光頭漢子從天而降,披著件繡金邊的袈裟,提著一柄三尺短杵,怒喝道:“吃俺一降魔杵!”
那一杵砸下,杵身上萬丈霞光,出招卻十分陰狠,竟是朝張元胯下撩來!
若換了是旁人,這劣僧話也不打,上來就朝著別人要害處招呼,自然會令人怒不可遏,但張元卻仍然沒有異色,只是雙腿一個擺動,竟左腳跨在右腳上,身形爆退數尺!
身前劣僧忽然消失不見,滿天陽光也不知何時失去了光明,四周一切剎那間便暗了下來,少女、花海也不知去向,卻飄飄搖搖地傳來了一陣笛聲,低低的,一聲九婉轉,一氣十回腸,嗚嗚咽咽地往張元耳朵里鉆,還伴著似有似無的哭聲,竟是令人聽而下淚!
在這陰暗的夜色之中,這如泣如訴的笛聲和哭聲,當真能勾動行人心腸!
而且,剛才的花海、少女和劣僧,都是盛者雖盛,卻不多一會兒就消失了;而這笛聲和哭聲,卻整整持續(xù)了兩刻來鐘,卻居然還沒有要消逝的模樣,仍是源源不絕地飄過來,拼命想要鉆進張元的耳朵,似乎不勾起別人的傷心事,它們就不打算停了一般!
但張元卻干脆閉上了雙眼,嘴角一翹,居然露出了一絲欣喜的笑意!
卻在此時,那笛聲歌調一變,竟似在極度的悲慟中出現了一絲喜悅,應和著張元的笑意,就像久雨不晴的天空,忽然出現了一絲霞光,令人忍不住便要手舞足蹈,高興不已。
那笛聲越來越大,還相應出現了伴隨著的花鼓、嗩吶、罄鈸等樂器聲,倒像是哪兒在做喜事一般,甚至連人們的歡聲笑語都出現了。
“好陰險!”張元心里暗暗警惕:這七情修羅真會把握人心,剛剛還催人淚下,一般人自然要全力抵抗那股悲意,她卻忽然轉為喜意,只要一個不留神,你就被她牽動情緒跑了。
好在張元既然已經明白,這一切都是她在搗鬼,自然就不會這么容易上她的當了。
“真是冥頑不開竅的木頭!”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輕哼,仿佛一個嬌俏的小女人發(fā)嗔了。
張元一笑置之,眼前的景色卻驀然間再一次劇變:只見花海朦朧,女孩惑人,處處綻放著大片肌膚;道道紅綢彩緞飄舞,鼓樂喧天,極盡喜氣洋洋;天空中卻沒有一絲陽光,陰暗的月色下樹影婆娑,又有金剛怒目,有無數僧人、乞丐在雙手朝天極盡哀嚎乞求的能事!
這一切,在宛如陰間的暗灰色光幕之下,顯得那么光怪陸離,詭異陰森!
哪怕是膽子再大足以包天的人,到了這個場景里,似乎都止不住會心生畏懼!
但張元卻輕輕地笑了,這是發(fā)自內心的笑意,是勝券在握、大局已定的安心的笑意。
“喜怒哀樂怨懼恐,七情修羅,你的七情六欲迷魂大陣的確布得暗合天機,居然讓俺找不到一絲破綻??墒恰篱g事,大多都壞在這個‘可是’身上——可是你太性急了,性急到連讓俺自己沉淪都不愿意。你卻沒有想到,正因為你這個‘性急’,讓俺找到了破綻!”
“哦,是嗎?我怎么那么不相信呢?”飄飄蕩蕩的聲音嬌脆輕柔,宛如幽靈。
“慧劍斬情,非斬真情,乃斬孽緣,咄!”張元輕輕揮了揮手,一柄散發(fā)著朦朦清輝的三尺長劍出現在右掌之中。他緊握劍柄,揮劍一斬,便斬破了一團迷蒙的霧氣。
花海、少女、怒目金剛、僧人乞丐,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就連天空中暗灰色的光幕也消失了,張元的身形再次出現在河水里,一塊巨大的礁石上。這礁石與岸邊的石頭一模一樣,都是由無數拳頭大的碎石砌成的,河水澎湃,拍打在上面,那些碎石卻能紋絲不動。
礁石上,仍是死氣沉沉,還有一絲絲略帶粉紅的氣息,與灰暗的死氣交織在一起,便形成了一團淡淡的迷霧;迷霧之中,正有著一個若隱若現的身形,漸漸顯露出來。
“來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時光!”也許是到了現在,那人也不肯放棄對張元的魅惑,如吟如訴,勾魂攝魄;但張元細細聽去,卻能在聲音里聽到一股動人心魄的怨毒!
“七情修羅,事到如今,俺想,你就不要再打俺的什么主意了吧?”
迷霧里走出來的,仍是一個二八少女,個頭高挑,體態(tài)玲瓏,臉龐清秀,黑發(fā)如瀑,卻沒有扎頭繩,任憑三千青絲隨意地拂在雙肩上;赤著臂,赤著腳,身上披一件薄薄的粉紅輕紗,但那紗衣雖薄,卻并不透明,雖有誘惑,卻無媚惑——然而此時,紗衣自肩至腹,卻像是被劍劈開似的,被從中劈出了一條裂縫,于是大半香肩、胸脯、小腹,全都現了出來。
“事到如今,你還不愿放棄么?”張元緊皺眉頭,右手五指微動,又有淡淡的幽芒閃爍。
這七情修羅雖有歸元圣境七層以上的強大實力,但張元也并不就害怕了她,他那幽芒長劍,不屬于天地間八大屬性之一,倒像是完全由靈魂之力組成的“慧劍”,是他從天外的中控城回來以后,新近領悟出來的靈魂攻擊的手段,威力如何先不論,卻天生便克制七情修羅。
但那不知是不是七情修羅的少女卻凄苦地一笑,也不去攏起春光一片的破裂紗衣,淡淡地道:“本圣縱橫無盡深淵,也不是輸了不認的人物。不過這副景象,明明就是拜你所賜,你卻翻臉不認人,這不也太無情了一些么?難道,還怕小女子賴上你不成?”
張元皺皺眉頭,這話說得,好像他倒成了負心無情的渣男不成?
少女撲哧一笑,那一對小白兔便顫顫微微地,令張元面紅耳赤,連忙扭開頭去。
少女也不管自己怎樣,竟伸出一根手指,似要點向張元額頭:“喲,還是個赤男呢!”
張元退了兩步,手中幽芒長劍又有了凝聚的模樣:“姑娘,你若這樣,是真要不死不休?”
“算了,誰與你不死不休?”少女嘆了口氣,原地一個轉身,那破損的紗衣便莫名其妙地被修補好了,全身無盡的春光都被藏進了紗衣之下。她妙目似笑非笑,輕輕笑道:“七情迷域之中,每一個少女都是本圣,都不是假的。騷年,你錯過了這么多美好時光,后悔了么?”
“在下張元,見過圣君。只是不知圣君把俺阻在此地,卻是為何?”
張元退了一步,不接少女的話頭,而是彎腰一拱手,恭恭敬敬地問道。
少女瞇著秀目,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又是一笑:“好一個先倨后恭,先兵后禮。”
她又是原地一轉身,俏生生立在礁石上:“不錯,本圣便是七情修羅,也是那頭老烏龜既恨又怕的對象。你騎著那老烏龜而來,本就是在本圣的必殺名單上,也別怪本圣對你出手!”
張元微微一怔,望著少女玲瓏剔透的背影,忍不住想到:這么大的怨氣,玄武是怎么惹惱了這位姑奶奶?不會,是偷看她洗澡給她抓了個現行了吧?
七情修羅驀地轉身,俏臉上有三分羞紅、五分怒火:“你不知道,元神歸一以后,就能窺探到別人的想法么?”她忽然神情一轉,臉上平添了三分羞俏:“若是你偷看本圣洗澡,本圣倒也說不出是誰賺了誰,大家共赴歡樂,豈不成就了一場緣分?”
張元敗退不迭,狼狽不堪,只得又把幽芒長劍豎在身前。
七情修羅幽怨地瞪了他一眼,不過也沒敢再調戲他:“你小子真的不錯,表面上輪回尊境一層的修為,實地里恐怕已經歸元圣境七、八層了吧?不過,你小子來這黃泉做什么?”
“黃泉?原來這條河就是黃泉?”張元恍然大悟,早該想到,如此濃重的死氣,不是幽冥地府又是哪里?可是剛才七情修羅說的“無盡深淵”又是什么,萌萌又怎么會來到了黃泉?
他驀然一驚:她不會已經死了,卻一魂不滅,這才來到了黃泉吧?
要是她真的已經死了,那該怎么辦?丟下她不管,自己回到神魔大陸繼續(xù)自己的生活嗎?
不行,要真那樣的話,俺和禽獸有什么區(qū)別?無論如何,俺也不能丟下她不管啊!
“看來你是來這里找人的?!逼咔樾蘖_似乎又窺探了張元內心的想法,輕輕抿了抿嘴:“不過這里不會有你要找的人,你還是回去吧。今天你向本圣出手,本圣只算你是無心之失!”
張元輕輕閉上眼睛,仔細感悟一下,《九天玄元真經》與附屬功法的聯(lián)系還在,而且比起在血魔池底,又要清晰了一些,這說明真有一個修煉了附屬功法的人,正身在這片天地里。
掰著指頭算一算,這個人,極大可能就是林萌,而不會是其他人。
“與他說這么多做什么?大哥已經傳話來了,叫咱們盡快趕回去,羅剎族又想找打了。小妹,你要不忍心出手,就在旁邊看著。小子,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回去,就死!”
粗壯的聲音,像是十八層地獄里出來的魔鬼在號叫,又如破鑼敲響,震得人心神惶惶。
七情修羅身旁,突兀地又出現了兩個高大的身影。
“黃泉三修羅?媽呀,主人,快,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