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這般久,你怎的還不想醒呢?”嚴涼將臉貼著“她”的臉頰細細摩挲,委屈道,“我想你了。”
此后,秦慕便聽嚴涼細細述說著思念,如此溫存片刻,才直起身,以指為刃,猛地在小臂上劃了一刀。
鮮血爭先恐后地流出,少年卻渾不在意,慢悠悠地拿過石臺上的碗,接了整整一碗,而后隨意將袖子扯下,也不管傷口處的血止住了沒有,只顧端著碗,慢慢湊近床上的人,舀起小半勺血,細細地喂給那人,動作輕緩而熟練。
分明是無比溫馨的畫面,卻看著尤為詭異,令秦慕頭皮發(fā)麻。
方才嚴涼掀起衣袖的那一剎那,秦慕清楚地看見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橫七豎八地爬滿了傷疤。
細細長長的疤痕,一看便知道是利刃所傷,而方才少年所作所為已然足以解釋這些疤痕是為何而傷。
秦慕不記得上個時空自己有過躺在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光,至少清醒時沒有。
那眼前是場景便只能是她離開后發(fā)生的。
秦慕原本想著,自己離開后,這個時空也會隨之坍塌,劇情不會有后續(xù)發(fā)展。
可如今看來,是自己太過天真了,這個時空的一切仍在進行,只不過自己沒有參與其中罷了。
正發(fā)呆的秦慕聽到趴伏著撒嬌的少年開口說話了:“據說逍遙宗有一件能收集魂魄、起死回生的寶物,我這就去為你取來。先前我向他們借時,他們沒有答應,所以這一次去可能要費些功夫。不過師父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的?!?p> “起死回生?”聯(lián)系嚴涼先前的所作所為,秦慕忽然明白了什么。
敢情少年以為莫心真人是猝死,想著為她聚齊靈魂,好讓她起死回生。
眼前驀然浮現(xiàn)方才見到的場景,心中不由泛起陣陣酸澀,暗嘆眼前的少年當真固執(zhí)地有些愚蠢了。
想必他自己也清楚留下的這具軀殼內已沒有一絲魂魄,卻仍然不肯放棄,在絕望中苦苦掙扎。
當時那只金雕妄圖奪舍,莫心真人的魂從這具軀殼中消失了,魂都不在了,哪里還能起死回生。
嚴涼偏執(zhí)地抓著一根虛幻的救命稻草,怎么都不肯放棄,上上下下地折騰,幾乎將修仙門派都得罪完了,結下了一大堆梁子,招來了一大幫子仇敵,可即便被各門派圍追堵截,他仍舊死守著那副軀殼,堅持他的師父能回來。
這一切,秦慕都看在眼中,看著他每日定時定點放血,從不間斷,看著他興致勃勃地找回法寶,卻又因得不到任何效果而將它們親手摔碎,看著他眼中的光越來越詭異,看著他的眼神越來越陰鷙,看著他的舉止越來越偏執(zhí)。
不是沒有想過阻止,可她在這個時空已然沒了存在的可能,根本不會被發(fā)現(xiàn),最終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折磨自己。
這一日,臉色白得嚇人、毫無血色,渾身沒有一絲活氣的嚴涼照例要放血,一擼袖子便可看見如今他的兩只胳膊一片狼藉,原本白凈的手臂上都是丑陋的疤痕,根本找不出一處能下手的地方。
眼看著他又有往胳膊上落刀子,秦慕情急之下,忘了自己根本無法觸碰少年的事實,不管不顧地撲上前去攔。
結果可想而知,秦慕眼看著自己的手直直地穿過少年的手腕,落到了那軀殼上。
正暗自惱恨的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受到什么東西感召一般,被往同一個方向吸去,她的手牢牢地貼在那軀殼之上,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而她在那一瞬間忽然意識到了即將會發(fā)生什么事。
一陣天旋地轉后,秦慕睜開眼睛,感受片刻,立刻明白身在何處了。
她回到了莫心真人的軀殼中。
嚴涼嫌惡地看了一眼自己布滿傷疤的手臂,正打算似先前一樣隨意劃一刀了事,不料手腕卻被牢牢抓住了。
意識到這手是誰的之后,少年愣住了,許久不敢抬頭去確認,眼中滿是惶惑與忐忑。
“阿涼,疼嗎?”秦慕溫柔地發(fā)問。
嚴涼沒有回應,生怕丁點聲音便會驚破此刻的美好。
“阿涼,許久未見,你受苦了?!鼻啬铰朴频卣f了一句。
“姐姐——”嚴涼停了片刻,這才忐忑地開口,“真的是你嗎?”
“阿涼,還記得我當年為你取的字嗎?”秦慕忽然提起一樁陳年舊事。
“記得?!眹罌鰫瀽灥貞艘宦暎橆a挨著秦慕的手掌,親昵地蹭著,想只撒嬌的貓一般。
秦慕聲音渺遠,回憶起往事:“初見救下你后沒能好好告別,再一次相見就在亭華山,那是的你看起來對誰都是一臉防備,一雙眼就跟狼崽子一樣。我憐你身世孤苦,自小飄零,期望你今后平順和樂,一生無憂,便為你取了‘溫愉’二字,可你似乎并不喜歡,神色淡漠?!?p> “姐姐,我喜歡的,很喜歡?!眹罌雒偷靥ь^,急急辯解,一把抓住秦慕的手就往自個兒懷里探,嘴里振振有詞道,“在這兒,阿姐你摸,我不敢忘記你賜的字,把它紋在心上了。這樣它就永遠陪著我,像你陪在我身邊一般?!?p> 秦慕原本要掙扎,聽到這番話后卻愣住了,任由嚴涼引著她的手來到溫熱滾燙的心口處,那灼熱的溫度差點逼得她往后縮,可恰在此時,指尖卻觸碰到了凹凸不平的所在。
他居然真的將字紋在了心口。
這可是心哪,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一筆一劃地刻上兩個字,該有多疼啊。
秦慕不敢動,仿佛一用力就會牽動傷口,弄疼手下的少年。
嚴涼看清了眼前之人臉上的疼惜,嗤嗤地笑出聲,一臉欣喜,像得了糖果的孩子,連笑容都是甜的。
“笑什么?”秦慕有些尷尬地想收回手,奈何卻被攥得緊緊的,無法掙脫。
“阿姐,我很開心,你是關心我的,對不對?”嚴涼眼神晶亮,似是盛著一泓明月。
“你放手。”秦慕有些惱羞成怒了。
嚴涼見好就收,不敢太放肆,依依不舍地放了手,卻又挨得近了些,眼中滿是熱切,低低呢喃了一句:“姐姐,你真的回來了,真好哪。我們從此以后再也不分開了,我不會讓你再遇到危險,再也不惹你生氣了。”
秦慕似乎感受了什么,溫柔地摸了摸少年的頭,柔和地說:“阿涼,蒼生萬物,紅塵俗世,不必執(zhí)著?!?p> 嚴涼立即察覺出了不對勁,見眼前之人緩緩合上眼眸,當機立斷使出了聚魂之術。
上一回秦慕的靈魂脫離軀殼時,嚴涼沒來得及察覺,這一回施術及時,居然真的將魂靈留住了。
可規(guī)則之力主宰著世界的法則,嚴涼拗不過,最終也只來得及聽見一聲“保重”。
大夢初醒,千帆過盡,一世已沒,往事已矣。
凈華峰洞府之內,秦慕猝然睜眼,耳邊仿佛還回蕩著那一聲聲絕望的嘶吼。
“阿姐,你醒了?!币粋€人影撲上前,呼喊聲帶著無限驚喜。
“咳咳咳——”秦慕靈力消耗過度,仍然覺得有些疲累,迷迷蒙蒙地問了一句,“我睡了多久?”
“整整二十日,外頭樹上剛孵出來的雛鳥都飛走了?!眹罌錾裆g滿是委屈與后怕。
“呵呵呵——”秦慕覺得此時嚴涼嘟嘟囔囔的模樣,很是可愛,仿若上個時空里打開心結的那個孩子。
可笑著笑著,忽然想起夢中那悲傷絕望的身影,陰鷙哀痛的面容,便怎么都笑不出來了。
“阿姐,是不是很難受?”嚴涼本為取樂秦慕而展顏,忽見她皺著眉頭,急慌慌地詢問。
“緩緩就好了。”秦慕茫然地睜著眼,仍舊無法從夢中的場景中回過神來。
“阿姐,別怕,很快就會好受了。”嚴涼陡然站起,在洞府內團團轉,似乎在尋找什么。
遍尋未果后,他急了,沖著其中一處尖銳的石壁露出了白生生的胳膊,狠狠一劃,便出現(xiàn)了一道傷口,鮮血涌出。
秦慕沒有注意嚴涼的動作,聞到血腥味兒時,少年已然將盛滿血的瑩白杯子端到了她跟前。
“阿姐,你喝一些,馬上就能好了?!眹罌鲂⌒囊硪淼販惤?,嘴角含笑。
“阿涼——”秦慕見少年流血不止的胳膊,怒從心起,吼了一句,猛地就想起身,卻忽略了此時虛弱的身體狀況,頭都沒能離開枕頭,又落了回去,捂著額頭哀嚎起來。
嚴涼見狀,即刻放下手中的杯盞,忙不迭去探看情況:“阿姐,你慢點兒,沒事吧?”
“你——”秦慕瞪著少年,極想狠狠罵他一頓,可見他眼神無辜,關切真摯,一時之間又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阿姐,你別怕,喝了就會好的?!眹罌鲋匦露似鸨K,舀起一勺,緩緩地湊近。
秦慕擰著頭,堅決道:“不喝。”
“阿姐,你是嫌棄嗎?”嚴涼微微有些失落,但即刻便想到了法子,“不如給你加些糖,去去腥味,如何?”
“別白費勁了,不論怎樣,我都不會喝的?!鼻啬街浦股倌贶S躍欲試的動作。
“阿姐——”嚴涼的聲音十分委屈。
秦慕態(tài)度十分強硬:“拿開。”
“哦——”嚴涼不情不愿地應了一聲。
“手臂伸過來?!鼻啬窖b作冷淡的模樣,語氣嚴厲。
嚴涼見眼前人神色鄭重,不敢怠慢,怯生生地將伸出手臂。
秦慕催動靈府,用僅剩的靈氣覆上那處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