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一直等到月上柳梢,連微醺的趙永孝都回東廂來了,也沒見趙永忠的影子。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見喝得醉醺醺的趙永忠從上房出來,一家人忙把他拉進屋,詢問到底是如何分家的。
不常喝酒的趙永忠有點發(fā)怔,迷瞪瞪地看了眼家人,半晌沒有回言。
姜氏見狀,忙去給他打了盆冷水洗臉。
洗完了臉,神智恢復清醒的趙永忠這才緩緩說道:“家里給咱們分了四畝地,農(nóng)具和鍋碗瓢盆也答應給咱們置辦一套。另外答應給咱們五貫三百文還債?!?p> 聽說老趙家居然真的答應還債,還是意想不到的五貫三百文,一家人面面相覷,都是不可思議的神情,畢竟趙喬氏這兩天的表現(xiàn)都不像甘心替他們還債的樣子。
趙四娘奇道,難道真是迫于輿論壓力,老趙家不得不替他們還債?這可不符合廣大人民群眾對趙喬氏的普遍認知呀!她怎么能不搞點陰謀詭計呢?那她今天下午千方百計阻止我們參與分家,為的又是哪般呢?
“爹,家里不是說沒錢嗎?那五貫三百文應該還沒有給咱們吧?”趙四娘用的雖是疑問句,語氣卻是肯定句。
趙永忠點點頭,說道:“二哥說大郎過了縣試,馬上要動身去府城考府試,光路費就得好幾貫錢。最近鋪子里生意又不太好,現(xiàn)在實在是拿不出錢來。所以……”
趙四娘翻了翻前身的記憶,暗自吐槽道:哄我呢?靜??h直屬于幽都府,根本就靠在一起好不好?任你水路旱路,一天之內絕對夠走一個來回了。幾貫錢路費?趙大郎他乘飛機呢?還有啊,自打趙永年接手了趙家老鋪,鋪子里的生意就不曾好過吧?
明眼人一看就能知道這里頭絕對有貓膩,也不知趙永忠是真傻,還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不過,這會兒可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只見趙四娘點頭稱是,表示理解;“一時半會兒拿不出來也是有的。可那錢到底啥時候給咱們,爺也沒說嗎?”暗自撇了撇嘴,我還以為是什么陰招呢?原來是個拖字決。
果然,只聽趙永忠說道:“你爺說等到大郎出人頭地了……”
趙永忠見一家人都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喝過酒的臉上越發(fā)燥得慌。
忽地想起什么,趙永忠從衣袖里掏出一張紙來,賠笑道:“你爺說口說無憑,立了張字據(jù)給咱們,說到時候就立刻替咱們還錢?!?p> 一家人卻沒有一個人伸手去接,讓伸出手來的趙永忠好不尷尬。
“爹,為了供二房的人讀書,咱們中間可沒有一個人識字的。人家跑去考秀才了,咱們三郎和四郎卻連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寫呢!”趙三娘涼涼地提醒道。
姜氏見趙永忠滿臉愧疚,一雙眼睛都不敢往兩個兒子那兒瞄,心腸一軟,溫言勸慰道:“孩子他爹,剛才你沒回來之前,咱們就在說家里十有八九是不會替咱們還債的。四娘說,之所以讓你一口咬定是欠了四貫八百文印子錢,不過是為了讓家里同意讓咱們分出去。藥錢家里不肯出就算了,咱們有手有腳,還愁還不了債嗎?”
說到這里,姜氏一臉欣慰道:“你不知道,四娘說欠的債她要自個兒想法子去賺錢還清呢!”雖然姜氏并不相信小閨女能做到,可見孩子這么懂事,還是覺得心里十分熨帖。
趙永忠聽姜氏這么說,剛要松口氣,卻冷不丁聽趙三娘問道:“爹,剛剛你只說給分了地,卻沒提分房子。是說漏了呢,還是……”
按照常理,分家都是要給分地分房的,這都沒有多問的必要??衫馅w家極品太多,不能用常理來推測,只能多此一問。
“這個……”趙永忠咽了口口水,見全家人都關切地注視著他,實在沒辦法打個哈哈蒙混過去,只得硬著頭皮往下說:“和你四叔定親的李家姑娘今年就要出孝了。為了等守孝的李姑娘,你四叔的親事硬是耽擱了三年,他今年都二十歲了,家里打算讓他倆盡快成婚……”
“四叔他成親,跟咱們家分房子有啥關系?”趙三娘見他爹說了半天都沒說到點子上,忍不住插口問道。
“原本是要把咱們住著的房子分給咱們的??赡闼氖逡捎H,家里房子不夠用,打算讓咱們搬出去……”趙永忠囁囁喏喏道。
“家里房子怎么就不夠用了?咱們一家六口都住一間屋,四叔的屋子跟咱們一樣大,他成親了不過兩個人,還不夠他們住嗎?”趙三娘高聲怒道。
“二姐,你別錯怪了四叔,這事兒恐怕不是他的主意?!壁w三郎可不相信,在妹妹重病的時候,肯伸出援手的四叔會為了成親逼走兄長一家。
“是呀,他四叔不是這樣的人呀!”姜氏也覺得仗義的小叔子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來。
趙永忠點點頭,說道:“這事兒他四叔確實不知情,這都是讓他先走以后,爹才告訴我的。說是李家派人來知會咱們,一定要安排個院子才肯把閨女嫁過來?,F(xiàn)在讓咱們把房子騰出來,這也是沒辦法呀!”
“以前沒有聽說李家有提過這樣的要求呀?李老爺子還在的時候兩家經(jīng)常走動,我也會過好幾次李家人。一家子都是再實誠不過的鄉(xiāng)里人了,咋就忽然要一間院子了呢?”姜氏狐疑道。
“娘,這你還不明白嗎?這分明是家里要把咱們趕出去的借口罷了!他們聽說咱們借了印子錢,不愿意像說好的那樣替咱們還錢,可又怕討債的上門鬧事,他們會跟著咱們一起倒霉,就找了個這樣的借口逼咱們走唄!”趙四娘冷笑不已,又問趙永忠道,“家里說沒錢替咱們還債,可這搬家的錢肯定是拿得出來的吧?不給的話,他們就不怕咱們賴著不走?”
趙永忠滿臉尷尬,從懷里掏出幾串錢,說道:“家里確實沒錢,這些錢還是鋪子進貨的錢,你二伯硬是挪用過來的……”
“啥!就五串錢!”這回連姜氏都不淡定了,沖趙永忠高聲吼道,“你分家的時候咋就不替咱娘兒幾個想想呢?家里說啥你都敢應!五串錢連建個泥屋都不夠,這是打算讓咱們一家六口住窩棚嗎?”
趙四娘忙拉住姜氏的手,安慰她娘道:“這世道可不是老趙家說什么就是什么的!趕明兒去李家問一下,不就知道有沒有這回事了嗎?
“就算真有這回事兒,世上可沒有兄長給做兄弟的挪窩這一說!再者說了,老趙家這屋子可是青磚大瓦房,現(xiàn)在分家讓咱們搬走,就給五串錢做安家費,那是遠不夠的!”
說罷,扭過頭問趙永忠道:“爹,家分成這樣,里正他們就沒說什么嗎?”
里正的為人她還是知道一些的,雖說分家是家務事,但分得這么不公平,斷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呃,分家的時候是說好了給咱們分房分地,也給還債。后來等里正他們走了,爹才把我留下來說了李家的要求,還說現(xiàn)在家里沒有現(xiàn)錢,讓我緩一緩……”趙永忠低聲說道。
趙四娘定下心來,說道:“那就好辦了,既然當著里正的面是這么說的,那分家文書上應當也是這么寫的。家里難,咱更難??!不過咱做兒孫的哪怕再難,還是能夠體諒家里的。所以,咱也不提什么別的要求了,一切還是照著文書上寫的來辦好了?!?p> 趙三娘迫不及待地接口道:“爹,這五串錢他敢給,咱就敢收!不過這可不是安家費,是拿來給咱還債的。記住,他們還欠著咱四貫八百文,一文都別想少了咱的,更別想賴!這可是文書上白紙黑字寫好了的!至于搬家?想都別想!”
“要搬也行,讓他們多拿點出來!反正五串錢是萬萬不夠的!”趙四娘補充道。
說實話,她是巴不得馬上就搬走的,可前提是要給夠安家費。
趙永忠望著自己的妻兒一臉難色,結結巴巴地說道:“可是,可是,我,我已經(jīng)答應爹拿著五串錢盡快搬出去了……”他越說頭越低,都不敢抬頭看家人的反應。
“(他)爹!”姜氏和孩子們齊聲喊道,都是一臉怒其不爭的神色。
“爹,口頭協(xié)議可不算。按照分家文書來說,這房子就該是咱們的,咱們完全可以心安理得地住著。文書上爺應該也按了手印的,說明他自個兒是認可把這房子分給咱的。現(xiàn)在無憑無據(jù)想趕咱們走,是他不占理,咱們根本就用不著搬走!”趙四娘勸趙永忠道。
“不成,我都答應爹盡快搬了。家里有難處呀,是真難!四弟要成親,我這做哥哥的怎么能扯他后腿呢?不成,不成,……”趙永忠一邊抱著頭,一邊往地上蹲去。
看到趙永忠這樣子,聯(lián)想起今兒下午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家人都擔心不已,都紛紛勸慰。可家人怎么勸他都不聽,一直蹲在那兒不停地搖頭。
“我現(xiàn)在就去李家問問,看他們家是不是真的要間院子!”趙四娘邊說,邊作勢往外走。
“不能去!”趙永忠一把跳了起來,忙拉住趙四娘,望著妻兒哀求道:“你四叔他,他都二十了呀,我看他還打著光棍,心里不落忍,可不能因為我把這樁親事毀了。為了他,咱就搬了吧!???”說到這兒,趙永忠長長嘆了口氣,眼里閃現(xiàn)出奇異的光彩,接著道,“爹和二哥這輩子就求過我這一回,我能不答應嗎?五串錢是少了些,可我有力氣,以后一定賺間青磚瓦房給你們??!”
看到趙永忠這副樣子,一家人都知道勸不回,也不忍再勸他,雖是萬般不情愿,也只能點頭答應了。
趙四娘思量著,趙老爺子一打親情牌,趙永忠立馬招教不住,什么都敢答應他,這可不是個好兆頭。為了以后少受點“親情”的毒害,既然要搬走,還是搬遠點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