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有節(jié)操的趙四娘堅持步行到了姜家灘，不過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她還是嚴重妨礙了趙永忠一家人行進的速度，導(dǎo)致一家人到達姜家灘的時候，已經(jīng)接近申時。
姜家灘是一個漁村，村里人基本都靠打漁為生。
姜氏的娘家原本就只有一條漁船，姜氏沒出閣之前就跟著家人住在漁船上。后來還是姜氏的大哥吃苦耐勞，賺錢在漁村里起了房子，一家人這才從漁船上搬到了陸地上。
過了幾年姜華又打了一條新漁船，這才娶上了媳婦。他媳婦姚氏也頗賢惠，幫著他娘楊氏操持家務(wù)，姜家的日子就漸漸好過起來。
可惜好景不長，自從三年前新帝即位后頒布了禁海令，規(guī)定漁民不得再出海打魚，姜家就只能在附近的江上捕魚，可兩條漁船捕到的魚加起來都沒有原來一條船捕的多。
于是原本就清貧的姜家生活變得更加貧困，眼看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姜華去碼頭上找了份幫人搬貨的活計，家里才勉強能夠維持生計。
趙永忠一家剛走近姜家，就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陣哭鬧聲。
姜氏一聽，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事兒，忙加快腳步趕了過去。
一進門就看見她娘楊氏正抱著哭鬧不休的侄女姜梨花哄著，而一向乖巧懂事侄兒姜小虎正扯著楊氏的衣角，哭喊著：“我要娘親！”
姜氏見楊氏忙得滿頭大汗，忙上前把她懷里的姜梨花抱到自己懷里，輕拍侄女的后背，柔聲細語哄著。
可誰知姜梨花認生，沒能認出一年才回來一趟的姑母，哭得愈發(fā)厲害了。而楊氏見姜氏忽然回家來了，擔(dān)心姜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一疊聲問姜氏怎么回娘家了。一時間場面一片混亂。
最后還是趙四郎從口袋里掏出兩塊糖，才把兩個哭鬧著的孩子哄住不哭。
這兩塊糖還是趙四娘在雜貨鋪里買作料的時候，死皮賴臉讓掌柜送的，到手后就塞給了趙四郎。趙四郎拿著妹妹給的糖，當(dāng)著家人的面不好意思吃，打算到?jīng)]人的地方再悄悄吃，所以一直留到現(xiàn)在沒動，沒想到發(fā)揮了大作用。
畢竟兩個貧苦漁家的孩子，忽然見到過年時姜華才舍得給他們買上一兩塊來解饞的糖塊，就自動自覺地想起了那種甜甜的滋味，再嗅到糖塊上散發(fā)出來的那若有若無的誘人香氣，立即舌底生津，迫不及待地舔了起來，一時竟忘記了哭泣。
楊氏聽說趙永忠一家是特地跑過來給姜老爺子拜壽的，悲喜交加，忍著淚水招呼他們進了堂屋。
姜家的房子是泥屋，主屋一共有三間。中間一間堂屋用來待客吃飯，堂屋后面另搭了一間小屋做灶間。
左邊一間住著姜老爺子夫婦和他們的小閨女。原來姜氏一共兄妹三個，除了她大哥姜華外，另有一個十五歲大的小妹姜月娥，還不曾定親，現(xiàn)在仍待字閨中。
右邊一間住著姜華一家，姜華娶妻姚氏，有一個八歲大的兒子姜小虎和一個三歲大的女兒姜梨花。
雖說是三間房子，可加起來就只有老趙家一間堂屋的大小，這讓住慣了青磚大屋的趙永忠一家人一進門就覺得很是壓抑。
楊氏自打進了堂屋給女婿一家張羅完茶水后，就一言不發(fā)，一直低頭抹眼淚。她滿腹辛酸，實在是不知從何說起。
“娘，剛剛小虎喊要娘親，嫂子去哪兒了嗎？”姜氏問道。
她嫂子姚氏頗為賢惠，要是見到她們一家來了，早就迎上來端茶送水了?？涩F(xiàn)在她兩個孩子哭鬧不休，也不見她來勸，想來是去了哪兒。
“娘她回娘家了！娘她，娘她，不要咱們了！”在一旁小口小口舔著糖塊的姜小虎見楊氏不說話，就代為回答。說到這兒，姜小虎鼻子一酸，忍不住就又要哭出來。
姜氏見狀忙讓趙四郎兄妹倆帶侄子出去玩會兒。倆人應(yīng)了，帶著表弟出了堂屋。趙四郎是認真陪著姜小虎玩兒，趙四娘則一個轉(zhuǎn)身又鉆進了堂屋里。
只聽楊氏說道：“自打不能出海，家里日子就不好過了。雖說朝廷補償了兩畝地給咱們，可那地實在太荒了，什么莊稼都種不活。去年好歹種了番薯，也收了好幾千斤，可番薯是粗糧，賣不上價?！?p> “是呀，附近種番薯的人實在太多了，都賣不出去了。放在家里當(dāng)糧食吃吧，人吃多了燒心，咱家也就早飯的時候吃吃。如今還有好些放在地窖里呢！”姜氏接口道。
聽到這段對話，趙四娘眼前一亮，低下頭細細思量起來。
一旁的楊氏繼續(xù)說道：“你哥雖說去碼頭上給人搬貨，可這活計累得很，還不是每天都有。眼看這日子就要過不下去了，正巧村里有戶人家看日子難熬，打算把地賣了去投奔親戚。他家除了朝廷分的兩畝薄田外，倒還有兩畝中田，因急著脫手，四畝地總共只要六貫錢。
“你哥思量著，村里人都聚在附近捕魚，沒多少魚好捕，打魚沒什么進項，倒不如賣掉一條船，換幾畝地種種。于是把家里的新船賣了五貫錢……”
姜氏驚呼道：“啥？只賣了五貫錢？娘，那條船可是用好料子造的，做工也精細，至少值十貫錢呢！”
“唉，如今不能出海打魚，船價已經(jīng)一跌再跌了，五貫錢已經(jīng)算是高價了?！睏钍蠂@道。
“娘，前日四娘病了，我看見哥拿了一塊銀子過來，就是賣船的錢吧？”姜氏問道。
見到楊氏點點頭，趙永忠一家都感激得不得了，姜氏更是哭了出來，他們這才知道：那錢是姜家的命，姜家一家七口以后就指望它過活了?？墒窃谮w四娘病重的時候，姜華還是毫不猶豫地拿了出來！
趙四娘捏緊自己的小拳頭，暗下決心：這個恩情我一定要報！
“四娘病了，咱們出份力是應(yīng)該的。前兒你哥回來后，把家里值錢的東西都當(dāng)了，才湊夠六貫錢，從人家手上把地買了回來。
“原本打算在家收拾新買回來的田地，不再去碼頭上搬貨的。可聽說昨兒蘇記會來一大批貨，搬貨正缺人手，你哥舍不得那四十個大錢的工錢，就又去了碼頭上，誰知……”說到這兒，楊氏哽咽了好久，才抽抽噎噎地繼續(xù)說道，“誰知船上的桅桿不知怎么地就斷了，眼看一個孩子要被桅桿砸到，你哥看了不忍，就跑過去救那孩子，不小心把腿給砸傷了……”
“天??！哥他怎么樣了？傷得要不要緊？”姜氏驚得一把從長凳上跳了起來。
趙永忠一家也紛紛圍著楊氏詢問姜華的傷情。
楊氏用衣角拭了拭眼淚，哽咽道：“郎中說沒有性命之憂，可骨頭斷了，少說得躺在床上養(yǎng)上三個月。你哥晌午的時候服了藥，好不容易才睡下了?！?p> 趙永忠一家聽了，高高提著的心稍稍往下放了些。
姜氏遲疑地問道：“那嫂子她，她咋能在這個時候回娘家了呢？她難道是嫌棄……”
楊氏無奈地點點頭，說道：“其實這也不全怨你嫂子。家里本來就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如今你大哥又受了傷，傾家蕩產(chǎn)買回來的地你爹一個人哪里種得了，眼看這日子沒法過了，也只能走了?！?p> “可是還有小虎和梨花呀，她走了，孩子怎么辦呢？”姜氏惱恨不已，又惦記著自己的哥哥，對楊氏說，“我去看一眼哥。”
趙永忠一家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姜華的屋子，只見前日還生龍活虎的一條大漢，現(xiàn)在臉色一片慘白。雖然是在睡夢中，可還是眉頭緊鎖，不知是因為腿疼，還是生氣妻子拋下兒女就這么走了。
一家人生怕會吵醒了姜華，不敢多呆，很快就出了房門。
剛出房門沒多遠，趙四娘就拉著趙永忠道：“爹，原本咱們打算放下賀禮就走的?？涩F(xiàn)在舅舅受了傷，外公家的地沒人種，咱們就不走了，留下來幫幫忙吧！”
趙三郎也贊成道：“分給咱家的那塊地，鋤草、追肥啥的，都侍弄得差不多了，咱回去也沒啥事可做，不如留下來幫襯幾天吧！”
“是呀，四娘病了的時候舅舅跑來幫襯過咱們，現(xiàn)在舅舅受傷了，咱可不能袖手不管！”趙三娘也道。
趙永忠也感念姜華的恩義，于是拍板決定一家人留下來幫襯姜家。
楊氏見女婿一家這么仗義，感動得淚水漣漣，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