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琉璃之災(zāi)

　　噠，噠。

　　輕快的腳步聲在地下空間中回蕩，皮靴踏過流淌在地的鮮血，濺起赤色的飛沫。

　　“真可笑，已經(jīng)掌握最上級的共鳴源和撕裂境界的能量，卻還浪費時間做無用功……你連自己繪制的陣法有何意義都不知曉?！?p>　　時雨零越過了超能力者的尸體，來到了地底空間的正中央。

　　因敗北而動彈不得的巨龍崇拜者躺在地上，看著那雙皮靴一步步走向他的前方。

　　現(xiàn)在的他擁有意識，能夠思考，但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稱得上是全世界最好的聽眾。

　　“巨龍之間也存在種類的分別，你所繪制的陣法，是從蒼穹之龍的殘念中得知的吧……呵，那怎可能召喚出琉璃之龍呢？”

　　白暫的手指將玻璃珠從木片上拿下。

　　她打量著這顆劣質(zhì)的珠子，滿足地笑著。

　　“本應(yīng)早早退場的我，居然真的走到這里了。回想起來，簡直如同夢境?！?p>　　因自己的好運而欣喜。

　　因自己的成功而滿足。

　　口唇中吐露出熱切的氣息。

　　黑色眼瞳中滿溢著的，是對己身的愛戀。

　　一切都向著她所祈愿的方向發(fā)展。

　　古往今來多少人的夢想，人類求而不得的力量，永恒的光芒就掌握在她的手中。

　　如今終于大功告成。

　　短暫的，連數(shù)秒鐘都不到的時間中，時雨零情不自禁地陶醉在了回憶里，回顧著自己走到這一步的點點滴滴。

　　·

　　王國的獵人愛麗絲·艾達爾，從最開始就不存在。

　　那只是一個方便好用的假身份罷了。

　　借助官方人員的情報網(wǎng)，她能輕松地得知對時雨零的緝捕進展。

　　以官方人員的身份，她也能天然打消他人對自己的懷疑。

　　倘若飾演角色的演員演技高超，那么虛假的身份也能成為現(xiàn)實中存在的“人”。

　　把自己當(dāng)做愛麗絲，讓自己成為王國的獵人。

　　一切都從愛麗絲的角度出發(fā)，以獵人的立場在此時會如何選擇，以獵人的性格會怎么做……一個三年前還游離在灰色區(qū)域的年輕獵人，在執(zhí)行任務(wù)時采取些不那么規(guī)范卻有效的手段才顯得合理，不是嗎？

　　因此在得知巨龍崇拜者們的計劃后第一時間通報了王國，因此在接收到繼續(xù)追捕的指令后就忠誠地照做，因此才在孤立無援的時候，選擇與被卷入其中的超能力者合作。

　　理由很簡單。僅僅是因為，王國的獵人就應(yīng)當(dāng)如此行動。

　　這樣一來，沒有任何人會懷疑她的動機與身份。

　　即使深入旋渦之中，也沒人會將愛麗絲與時雨零聯(lián)系到一起。

　　愛麗絲·艾達爾只是個通神境的獵人。她既沒理由單獨戰(zhàn)勝他國的專家，也很可能會在與惡性法使的對戰(zhàn)中倒下……她會在激烈的戰(zhàn)斗中第一個退場，這是理所當(dāng)然的發(fā)展。

　　愛麗絲·艾達爾會在完成任務(wù)后離去，時雨零也將遠離紛爭，一切就此結(jié)束……

　　本應(yīng)如此。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真的是，連我自己都想不到呢！本來已經(jīng)放棄了這個機會，本來只是逢場作戲，打算在隨后的戰(zhàn)斗中退場的，沒想到你這般神通廣大，竟帶著只有通神境的愛麗絲來到了地底！我相信你，公孫策。如此強大的你到了最后，也一定能再助我一臂之力吧！”

　　時雨零舉起了鮮活的心臟。

　　人類的血液從她的手中滴落。

　　“萬千花開，素影傾國?！?p>　　淡雅的白色出現(xiàn)在了赤色的液體中。

　　嫩綠的花莖從血中鉆出，支撐起黃色的花蕊與潔白的花瓣，一朵潔白的水仙花在時雨零的身旁開放。

　　“靈相·顯現(xiàn)，水鏡仙影咫尺天涯?！?p>　　再也不需要用梵相法隱瞞身份了。

　　時雨零真正的心相世界，于此顯現(xiàn)一角。

　　無數(shù)朵水仙自空無處鉆出，素雅的花朵沿著玄妙的軌跡依次開放，它們掩蓋了炭筆的涂鴉，構(gòu)成了于先前截然不同的圖案，在巨龍腹中畫出另一張潔白的陣圖。

　　時雨零站立在法陣的中央，她將幽冥之龍的眼瞳拾起，輕柔地按進了手中停止跳動的血肉。

　　黑發(fā)女子松開了公孫策的心臟。

　　那塊血肉離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其即將沾染塵土的前一刻……

　　停止墜落。

　　失去了生命的心臟，在這一刻再次開始跳動。

　　“太好了……你到最后，都在幫助我呢?！?p>　　在女子驚喜的嘆聲中，超能力者的心臟緩緩飛向上方。

　　然后。

　　澄澈的光芒沖破了城市的地表，照亮了巨龍腹中的空間。

　　水仙花們朝向光柱，從花蕊中射出純白色的力量。那力量在光柱表面勾勒出無數(shù)細(xì)小的圖樣，像是某種古老的文字。

　　“來吧，琉璃之龍。與我合而為一……”

　　她邁動腳步，走入光柱，擁抱著眼前的力量。

　　“令我成為神明。”

　　·

　　咚。

　　宛如心跳般的沉重聲響自地底傳來。

　　這聲音令酣眠中的市民驚醒，令清醒著的居民們困惑。

　　蒼穹之都的所有人都聽到了這聲響，自地底傳來的聲響。他們紛紛猜測著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是附近的街區(qū)的超能力者斗毆？還是又一次實驗事故？

　　“不會是地震吧?！痹诮诌呌问幍男』旎煺f道，他的話語讓同伴們哈哈大笑起來?！霸趺纯赡埽　薄翱罩械卣?！”“你吃了奇怪的藥嗎？”小青年們一邊笑著一邊用超能力發(fā)出光火，“呼呼，是蒼穹之龍在打嗝！”“蒼穹之龍早死啦你這蠢貨！”

　　咚。

　　但混混們的喧鬧聲沒能蓋過地底的聲響，那聲音像被大槌敲打著的鼓。他們的身體微微發(fā)顫，仿佛鼓槌也敲在了自己的身上。

　　超能力者們閉上了嘴，環(huán)顧著四周。

　　他們看到街道上的所有人都面色煞白，人人的身體都在顫抖。小混混們看不到的是，這座城市幾乎所有人的表現(xiàn)都與他們相同。

　　“不是幻覺啊……”“是吃了奇怪的藥吧。”“喂我說，今天該早點回去?！?p>　　他們故作鎮(zhèn)定地說話，驅(qū)散心中的不安。最開始說話的膽小鬼顫著聲音說道：“……蒼穹之龍早就死了吧？”

　　咚咚。咚咚。咚咚。

　　從地底傳來的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快，他們不由自主地倒在了地上，牙齒不斷打戰(zhàn)，渾身上下都冒著冷汗，簡直連說話的力氣都要失去了。為什么會這樣。市民們發(fā)覺自己在害怕，怕得連路都走不了，駭?shù)眠B呼吸都將要忘卻。沒有理由，明明什么都沒見到，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這樣……

　　膽小鬼剛剛說過的話在他們腦中回蕩，蒼穹之龍早就死了吧？

　　當(dāng)然了，蒼穹之龍早已死去，不該再有什么東西會讓人類軟弱至此。除非，除非是……

　　“嗚嗚，嗚啊……”

　　街道上的人們發(fā)出不成言語的聲響，想要說些什么又說不出來。人們掃視著周圍的環(huán)境，想找到讓人安心的東西，警備員、大學(xué)教授、生化馬車，什么都好，什么都行。但是找不到，只能看到和自己一樣恐慌的人。

　　一切都能看得清楚，就跟正午一樣。

　　但現(xiàn)在是夜晚啊，為什么會有明亮的光？

　　人們緩緩抬起頭來。

　　無月的夜空亮如白晝。

　　龍背上的人們無法認(rèn)知眼前的景象。倘若能擺脫重力的束縛，突破大氣層的搖籃，來到黑暗的宇宙中，才能明白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在數(shù)秒鐘前，他們居住的星球上空出現(xiàn)了一道裂縫。

　　它遮蓋了水藍色星球表面約7分之一的面積，倘若有與城市同等大小的巨人向其中看去，就能在裂縫中看到點點光芒，宛如星空。

　　一道琉璃色的光輝從中灑落。

　　不知通向何方的縫隙關(guān)閉了，取而代之的是同等大小的，澄澈的光之旋渦。

　　相較旋渦本身顯得極為微弱的光柱從天而落。

　　它沖破了蒼穹之都的地表，擊穿了中心區(qū)與棘刺區(qū)的交界處，在小混混們的眼前轟出一道直徑十米的圓周。

　　該稱之為奇跡嗎，不，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奇跡，沒有任何人因此而受到傷害，原本站立在光芒范圍中的路人們，被某種力量輕柔地推到小混混們周圍了。

　　“啊啊……”

　　但是無人表露劫后生還的欣喜。

　　所有人都仰望著空中，看著旋渦的中央，看著從光柱的另一端顯現(xiàn)的事物。

　　那是黃金色的巨大生命。

　　祂從旋渦中探出威嚴(yán)的頭顱與三條修長的脖頸，緊隨其后的是披著璀璨鱗片的龐大身軀，八只如人手般的爪，以及修長如槍的尾部。

　　祂的身軀如山脈般龐大，祂的鱗片比任何貴金屬都要美麗，趴伏在地面上的人們仰望著祂的降臨，眼中透露出無法遮掩的渴望，又奇異地感受到難以言喻的滿足。

　　仿佛在注視著自己的夢想，仿佛看到了愿望的盡頭，宛如全體生靈的欲望凝為結(jié)晶，宛如一切狂想，一切幻夢，一切渴求之物化成身形！

　　那是多么可怖，又多么閃耀的生命！

　　“——！”

　　祂揚起頭顱，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嘶鳴，十只透明的翅膀自身后伸展開來，幾乎遮蔽了整片天空。

　　沉浸在幻覺中的人們被這聲響一并驚醒了，他們終于反應(yīng)過來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口中發(fā)出支離破碎的低語。

　　“龍來了……”

　　超能力者也好，普通人也罷，所有的住民在這一刻均失去了身份與年齡的隔閡，他們痛哭著邁動腳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驚恐地喊叫。

　　“龍災(zāi)來了?。?！”

　　只有極少數(shù)人呆滯地坐在原地，望著空中的巨龍。

　　他們對那龍的外形感到奇異，盡管過去未曾見過一只巨龍，違和感也在他們的心中徘徊。就像是一尊雕像缺失了手臂，一幅油畫褪去了色彩，本應(yīng)完美的造物似乎缺失了什么，那究竟是……

　　產(chǎn)生這想法的同時，澄澈的閃光吞沒了一切。

　　來不及逃走的人，拼命奔走的人，所有人都被巨龍的力量吞沒，成為了沒有生機的結(jié)晶。

　　透明的世界中只剩下唯一的生命。

　　二月十三日晚9點59分34秒。

　　琉璃之災(zāi)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