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劉民一焦躁的用肩膀和耳朵夾著手機,蹲身姿勢扭曲的去夠辦公桌縫隙里的一頁紙,“你讓她先睡不就行了嘛,你騙騙她就說我回去了,一早又走了!”
手指頭強弩之末往前一探,膝蓋給帶的點了地,撞到座椅的滑輪上,椅子往前滾動,椅背碰到桌邊搖搖欲墜的牛皮紙袋,里頭一沓紙張洋洋灑灑飛下來鋪了一地,他一著急猛一抬頭,后腦勺嗑在電腦主機的尖角上,估計再多兩分力氣就能把自己給送走。
劉民一邪火往上竄,攥拳往機箱上用力一砸,干脆就勢坐在了地上,對著手機吼:“那個什么什么藍裙子的破娃娃,你就給她買了能怎么樣,還非得等我,等我,她才幾歲,還能分得出來是誰買的?我以前怎么沒發(fā)現(xiàn)你這么死心眼......喂?喂!”
“跟誰置氣呢?嫂子?”大陸晚上也沒回家,剛從休息室洗完澡回來,穿了套打籃球的跨欄背心和哆哆嗦嗦的大褲衩,踢踏著拖鞋落一溜水印兒。
劉民一就著他伸出的手借力站起來,又焦躁又無奈的嘆了口氣,“頭疼?!?p> 大陸在休息室沙發(fā)上半蜷著也就將將睡了四個多小時,也頭疼,但也只是笑笑,蹲下幫他撿地上的紙。
劉民一緩了幾秒,深吸一口氣,也跟著撿,嘴里半解釋半發(fā)泄的嘟囔:“本來說好昨天正常下班,回去給閨女過生日,誰知道又遇上這案子,這滑頭都兩三年沒冒頭了,突然竄出來搞了一出兒,我能怎么辦?這凡事也得有個輕重緩急是不是?非跟我吵跟我鬧,一天天的跟蒼蠅似的就會嗡嗡嗡!”
“咱閨女四歲生日?”大陸聽了這話心里也不好受。
他知道劉民一家的情況,老婆是護士夜班也多,開始家里也挺和美,可大閨女六七歲上得了血液病,兩口子帶著到處治,最后也沒留住孩子。后來有了現(xiàn)在這個老二,心理上勉強有了慰藉,他老婆寶貝孩子,直接辭了職在家全職照顧著,可前陣好巧不巧的,劉民一的媽下樓梯不小心摔斷了腿,只能也給接到了他家里照顧。這有老有小的,劉民一又總不著家,他老婆一肩挑,擱誰心里也有怨氣。
大陸把手里的紙頁歸置歸置放桌子上,“你態(tài)度好點,嫂子也不容易?!?p> 劉民一也就是色厲內(nèi)荏,心里其實早就愧疚的不行,聲音更低下去,“我......我能不知道嘛?!?p> 他揉揉太陽穴,嗓子都是啞的,“你知道當初這孫子第一起縱火案的時候,就是我當片警的轄區(qū),我剛畢業(yè)到派出所就遇上,這一晃都十九年了,居然還沒抓住這人!這丫的都快成我一塊心病了?!?p> 大陸昨天下午跟著一起出的現(xiàn)場,勘查沒找出一點有用的線索來,沒指紋沒腳印。具體的損失還要等遠在外地出差的房主回來了才能知道。
眼下這案子劃給了劉民一和大陸這組跟。
大陸回想了一下那燒的焦黑的民居,聞言也斂了表情,“這么多年就一點線索沒有?話說這白天就點火燒房子,也是夠囂張的?!?p> 案發(fā)地點在高新區(qū)外圍一片快要舊改的小二樓,那片居民結(jié)構(gòu)主要是附近上班的年輕的租客,白天十分空寂,幾乎沒有人,反倒比晚上安全。
劉民一點點桌上那沓紙。
大陸剛撿的時候沒注意,現(xiàn)在定睛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上面深淺不一的筆跡,都是劉民一的。
“這是十九年來,那孫子每一次作案時的相關情況,時間、地點、受害人家里的背景情況、財產(chǎn)損失情況,還有附近的居民成分,零零總總吧,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兩個字:隨機。我昨晚把過去的那些資料又理了一遍,越看越憋氣。”
這種連環(huán)性質(zhì)的系列案,最怕“隨機”兩個字,仿佛就是作案者一時興起的狂歡,根本無所顧忌,也讓人抓不出頭緒。
“也不是完全隨機,”大陸往辦公室后頭的白板走去,從資料里抽出一張圈了歷次作案地點的區(qū)域圖,展開來用磁石壓在了白板上,“顯然地點還是經(jīng)過精心選擇的。”
十九年,三十三起縱火案。
從第一次開始,作案者就把目光放在了延平周邊人群稀疏、防范松散的郊區(qū)、城中村,以及那些人員流動性大,又沒有監(jiān)控和小區(qū)管理的平房區(qū)。
后來隨著城市更新的規(guī)劃,也能看出作案者選擇目標區(qū)域的轉(zhuǎn)移。
可作案間隔時間跨度過長,短則幾月,長則幾年,也實在難以防范。
“我們當時推測他一定是經(jīng)過細致的事先踩點,然后趁著房主不在家的時間空當,入室盜竊,竊走財物后,再放火銷毀盜竊痕跡,這樣可以最大程度的避免作案時的留痕。”
大陸思忖了片刻,“假設他從一開始作案,就是以盜竊為目的,放火只是為了銷毀個人痕跡,為了安全......不對,這說不通,放火本身就足夠吸引人注意了,如果不放火,像這種老手,完全可以更無聲無息吧。純粹為了玩點儀式感?這么有情調(diào)的嗎?”
“我一開始也這么想,以盜竊財務為主要目的,放火一開始是為了銷毀證據(jù),但后來漸漸演化成一種自負或者傲慢的挑釁手段。不過總體來講,他事前踩點是一定的,而且一直也并不以傷人為目的,直到,”劉民一在區(qū)域圖上的一個圓圈處點了點,“這里,這兒原本是一片廠區(qū)老宿舍樓,后來廠子倒了,宿舍樓就成了出租房,但是位置并不荒僻,隔條街就是個小商圈?!?p> 大陸對應這處位置快速翻動著手中的資料,“房子在一樓,死者叫李利軍,是源宏保險公司的業(yè)務員,三十五歲,離異......是這系列縱火案里,唯一被燒死的人。為什么?他有什么特殊性?燒死了人,性質(zhì)可就又變了?!?p> 劉民一眉頭鎖著對遙遠回憶的不解與不甘,“不知道,當時對李利軍的背調(diào),什么可疑的線索都沒有發(fā)現(xiàn),而且李利軍不是延平人,他一死......我們當時最開始對此有個判斷,大概是李利軍案發(fā)當天臨時改變了計劃,突然回家和作案人碰到了面,所以被下了殺手,一切都是碰巧,可后來的調(diào)查又推翻了我們的推斷?!?p> “李利軍那天是和公司申請了事假的,事由不明,假單是前一天提交的。案發(fā)當天他還先去公司參加了例行早會——這是源宏特有的傳統(tǒng),請假也必須先到公司開早會。然后他什么事都沒辦,而是直接返回家中,喝了一杯放了高劑量安眠藥的健脾茶后,昏睡在了沙發(fā)上——那杯健脾茶,是他一星期前才在附近中醫(yī)館開的,每天兩杯,要連續(xù)喝一個月。”
“如果是常規(guī)案件,任誰的第一反應都是熟人作案,對吧?”劉民一說,“可我們當時什么都沒查到。仿佛就是碰巧?!?p> 兩人靜默了一會兒。
大陸忽然笑了一下,用力往劉民一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十幾年前的技術手段和現(xiàn)在又不一樣,這又隔了三年多了,他要是不動手,咱們還真拿他沒轍,可他現(xiàn)在又冒出來了,我不信這回逮不住他!”
“走吧,先去吃早飯,吃完再去現(xiàn)場看看?!?p> 劉民一把資料袋鎖好,拿起電話就看見小秦的信息。
“一一八的案子讓他去?”
劉民一快速回了條信息,把手機往口袋里一放,長長的伸了個懶腰,“你剛參加工作接案子的時候啥樣,還記得不?”
大陸琢磨了一下,搬著手指頭裝模作樣的數(shù),“熱血,激情,一往無前,一片赤誠......”
“是天真,莽撞,沖動,容易共情代入自己,還愛現(xiàn)身說法對吧?”劉民一把他數(shù)手指頭那只手打下去,揶揄的笑了下,“一一八那嫌疑人是個蚌殼,僵持在這一直沒有進展,讓小秦這種愣頭青去試試沒準還能打破局面也說定。而且就算不成,也還有祁博士的學生在邊上托底呢,人家可是專業(yè)的!放心,應該歪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