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注靈性這事,也許就是把心神全部投入雕刻之上,不經(jīng)意之間完成的?!?p> 瘢痕和灰色表皮是一定要去除的,除此之外還要進行一些形體的變化,以驗證之間的猜想。
陳川非常期待自己的作品。
之前的面具雖然不錯,但那時的他畢竟還未真正見過真正猿魔的樣子。
而在昨天的夢境中,他不僅,并看見了猿魔,并且還變作猿魔,和其他猿魔激烈交流一一番。
不,要將它們稱作猿魔,他們還沒有那個資格。
但他們顯然已不只是普通的獸類,而是有智慧的其他存在。
可從它們自號猿神宗來看,它們顯然也不能接受‘妖魔’這種蔑稱。
陳川隱隱有種感覺,這些還未成為‘猿魔’的猿也好,猴子也罷,或許猿魔就是從他們這種變換而來的。
孟子有一章便提到,所謂圣人就是一些‘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人。
又反復(fù)提到‘人皆可以為堯舜’,就是在說,圣人只不過是將人族天生之材,發(fā)揮到極限的人。
那在猿猴之中,是不是也有那種‘出乎其類,拔乎其萃的個體,而那些個體的名字……
是不是名為猿魔?
急忙將這荒謬的想法打消,陳川又將精力投入到面具之上。
他先是將棕色瘢痕和灰色外皮刮去,露出淺黃色木頭表面。
又繼續(xù)修改五官和其他部分。
這一番大刀闊斧的修改,直把陸青嚇得不輕。
他的眼睛都快紅了,又偏偏不敢去打擾,生怕一不留神,干擾到陳川,把面具給弄壞了。
削下最后一片木片之后,面雕終于修改完成。
猿魔的那種放肆,也此次修改而減弱。
它的表情緩和下來,凝視遠方。眼睛處并不存在的孔洞,只有眼眶,就這么凝視虛空。
它在茫然,茫然中帶著無法克制的哀傷。
上一次的面具如美猴王剛出世,水簾洞前凌空虛度,花果山上稱大王,只知道嬉戲,餓了就吃、渴了就睡,并不覺得人間疾苦。
這一幅,便是老猴壽滿身死,方知世上有生老病死四苦,便覺世間有大痛苦、大哀傷。
又如世尊悉達多,初為王子,所見皆是美好的事物。直至出宮,見有死老病死四相,方才驚醒,明了世間之苦。
陸青看過面具之后,觸景生情,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叔父的面容,幾乎潸然淚下。
陳川將刻刀放下,吹去木屑,就要將面具交還給陸青。
就聽到陸青說道:“怪不得小師傅這年紀就能雕刻面具,原來是有這種天生之材?!?p> “早聽說這世上有生而知之者,想必小師傅就是那種人吧!”
“小師傅一見面就問叔父的情況,恐怕是早就知道了他的死訊,心生憐憫,方才發(fā)問?!?p> “剛才我還以為小師傅是什么貪財?shù)娜?!現(xiàn)在看想來,真是羞愧難當(dāng),是我以己度人,實在該打!”
陳川尷尬一笑,他在心里連連念道:“我不是,我沒有?!?p> 詢問陸青叔父的情況,只是為了驗證昨日的夢,到處是真是假。
可沒有那么高尚的目的。
陳川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居然無意之間露出了這么大一個破綻。
陸青叔父的死訊,按理來說,只有猿斗在場之人,才會知道。
知道死者身份的,更是只有陸青一個人
還好陸青并沒有懷疑,而是將這當(dāng)做了陳川的‘天生之材’。
這夢如此詭異,在沒有搞清楚之前,陳川不打算將這事說給任何人聽。
陳川將面具塞進陸青手里,并伸出一只右手。
他說道“俺也沒那么清高?!?p> 陸青并沒有在意,反而將這當(dāng)成了陳川‘自污’的表現(xiàn),反而更加欽佩了
陸青接過面具之后,怎么看怎么滿意,立馬戴在臉上。
面具貼合在陸青的臉上,化作猿臉,長出濃密的黑毛,四肢伸展、變粗,幾乎成了一座小山。
它四肢并用,退到山林之中。
隱沒在山林之前,他回頭看了陳川一眼,就徹底消失了。
陸青離去之后,陳川就急不可待地去找木料、雕刻面具。
他用木炭在木料之上畫了線,用刻刀一點點去削,一點點挫出形狀。
這時候,天色漸晚,陳川在不遠處點起一盞油燈。
如果師傅在,他恐怕又要被罵了。
不單是油燈費錢,木匠鋪全是木料,若是用火一時不慎,走了水,這一攤東西都得化為烏有。
但既然興致來了,哪管得了這些?
靠著油燈的微弱光亮,面具逐漸雕刻成形。
他做得越發(fā)得心應(yīng)手,手也越來越快。
只做到一半,他就感覺到了。
這次做來的必定是一個驚人之作。
說不定能和師傅所做的那些比上一比,
陳川這么投入,自然沒有發(fā)現(xiàn)。
在油燈下,他的臉從紅潤逐漸變得蒼白。
手上的面具也不時閃爍妖異的紅光。
面具幾乎完成之時,陳川已經(jīng)脫力。
面具從他的手上滑落,陳川也從椅子上倒了下去。
油燈不斷燃燒著。
未完成的面具掉到地上,只見它猙獰的臉上帶著幾分圣潔,又逐漸模糊,直到變成一塊臉型的平面木頭。
躺在地上的陳川,睡得十分安詳,看起來并不在意地面的冷硬。
一陣狂風(fēng)刮過,將他的頭發(fā)吹得散亂,蓋在蒼白的臉上,仿佛是一具死尸。
風(fēng)不斷吹著,油燈東倒西歪,幾乎熄滅。
待風(fēng)一停,便立刻復(fù)燃,垂直向上,繼續(xù)燃燒。
不知是從什么地方來的,有一只蒼老的手出現(xiàn)在燈光,那手干枯得只剩青筋和骨架。
那只手拿起了‘面具’,
它將面具放進油燈之上,渺小的燈火在觸動到面具之時,一下子躥了起來。瞬間將面具燒盡,只剩下一具黑色的殘骸。
手將面具放在地上,輕輕放開,再一次露出全貌。
火焰對他沒有造成一點傷害,就連一點黑色的痕跡也沒有留下。
手又伸向陳川的額頭。
于是,陳川又做了一個夢。
那好像是一個噩夢。
他看到了一只猴子。
那是一只白色毛發(fā)的小猴子,被關(guān)在牢籠里面。
陳川也看到了它的經(jīng)歷。
它的毛發(fā)特別、種類稀奇,因此被獵人看中,設(shè)了陷阱,將他抓住。
關(guān)在牢籠里面,用馬車運進了城鎮(zhèn)。
在進去之前,馬車里就塞滿了干草,上面蓋上了草席。
籠子里面沒有一絲光亮,悶得難受。
它想掰開牢籠,卻只是白費力氣,牢籠紋絲不動。
它慢慢也沒了力氣,順著木條滑下去,撲倒在籠子的底部。
它聽到了人的聲音。
到處都是喧嘩與躁動。
黑暗中,它跟著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
有時他們會把草席掀開,讓它見點陽光,但是又很快蓋上。
到了村莊,牢籠上又會蓋上厚厚的干草,覆上一張草席。
意識到無法掙脫的他,蔫得像霜打的茄子,并且一日又一日瘦弱下去。
有一天,它在夜晚驚醒。
滾滾的烏云在天上聚集,狂風(fēng)驟雨,不時還能聽到幾聲悶雷。
耳邊男人的爭吵聲,成了無聊而沉默的背景,被掩埋在雷聲之下。
爭吵有時激烈,并且可以聽到幾聲悶響。有時又比那細雨聲還小,被雷聲完全蓋住。
樂曲的最高潮,伴隨著一聲慘呼。
在一陣激烈的響聲過后,一個男人掀起草席,看了他一眼。
男人的臉上到處都是血跡,手臂上、胸脯處纏滿了白布。
他帶著嫌惡之色,那眼神好像看到什么妖怪似的。
繼而,他將籠子從馬車上拿了下來,裝到一個木箱子里。
它感到了一陣晃動,又穩(wěn)了下來,緊接著是有節(jié)奏的一上一下。
一陣倦意襲來,它在木箱里沉沉睡去。
待重見天日時候,已是在一座山腳下。
碧綠的青草肆意生長,長滿山的每一個角落,就是山石也被綠色爬滿。石子路的盡頭,青石磚鋪成的小路,蜿蜒向上,石頭上下到處是長滿的青苔,又有小草從縫隙鉆出,藤蔓遮擋住去路。
從木箱中出來,看山巒的那一刻。
男人給他他一碗水,里面泡了幾片面餅。
這次的它沒有像往常一樣抗拒,絲毫沒有在意面餅不合脾胃,吃得一干二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