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嗯？哪兒來的聲音？”
朱祐樘左右看了一圈之后，最終他的目光就落到了腮幫子明顯鼓起來的朱厚煒身上。
一陣難言的沉默后，朱祐樘就跟眼瞎了一樣把腦袋轉(zhuǎn)了回去。
邊上一個明顯年輕許多的官員剛想開口說話，另外一個年紀(jì)略大的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別找事……大家都沒說話，輪得到你來多事？”
說完，那個年紀(jì)稍大的官員就收手再度站了回去，只留下那個年輕些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等朱厚照再度醒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滿臉委屈扯著他衣角的朱秀榮。
“大哥……”
她聲音壓得很小，而且并沒有說完。
但朱厚照卻是在第一瞬間就知道了她想說啥，就因為此刻他也感覺到了肚子里的空虛。
悄咪咪地從袖子里掏出來一塊米糕塞進朱秀榮手里后，朱厚照就把食指搭在了唇前。
出聲的不要，靜靜解決！
朱秀榮輕輕點頭，而后垂首下去。
隨即他就轉(zhuǎn)頭看向朱厚煒，頓時臉就黑了幾分。
這小子！
伸手在朱厚煒腿上推了下，他立馬就反應(yīng)了過來，把儲滿食物的臉轉(zhuǎn)向朱厚照，但卻沒有說話。
看著他沾滿油脂的左右臉頰如同倉鼠一般鼓起，朱厚照臉色再變。
“你小子吃的啥？”
嘴巴張合間他并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
但兄弟間的默契卻讓朱厚煒?biāo)查g就明白了朱厚照說的是啥。
而后他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把還藏在袖子里被油紙包著的小半塊肴肉亮了出來。
下一刻，足足十幾道蒼茫的目光就齊刷刷落到朱厚照身上。
在接受完一頓暴打后，朱厚照就咬緊了牙關(guān)，從齒縫間擠出來一句話。
“你這肴肉……哪兒來的？”
朱厚煒眼中頗有些不解，匆匆咀嚼幾下，他就咽下了嘴里還殘留著的肉。
“早上劉大伴拿過來的啊！”
“不止這個，還有板鴨、燒肉……”
聽他數(shù)完六七樣葷菜的同時，朱厚照嘴巴就艱難地張合了幾下，看著就跟灘涂上快要被曬死的咸魚一樣。
淦！
怎么說大早上的劉瑾那狗東西取點東西還能花一炷香！
那會兒他還奇怪呢，沒想到這狗東西自作主張就多弄了這么多的葷菜！
等到轉(zhuǎn)臉看向那一排老頭的時候，朱厚照就沉默了。
蓋因為那群老頭眼中的那一抹‘孺子可教’……
目光接觸間，他就明白了一切。
“老二……你把你懷里的那些東西一樣樣都拿給我……”
朱厚煒眉尾挑起，剛想說話，朱厚照就立馬瞪了他一眼。
“廢什么話！趕緊的！”
“不然被那群老頭子盯上了你別怪我沒說話！”
反應(yīng)過來朱厚照說的‘老頭子’是誰之后，朱厚煒二話不說，立馬就從懷里把東西一樣樣都給掏出來私下遞了過去。
摸著上手明顯比較柔軟的燒肉，朱厚照眼底閃過一抹悲痛。
他還沒嘗過?。≡撍?！
但很快就有一只明顯蒼老的手從側(cè)面伸了過來，顫顫巍巍間卻帶著堅定。
在見到朱厚照的頑抗后，那只手就晃動了起來。
朱厚照甚至能腦補出這只手主人說的話。
東西！
拿來！
餓了！
一陣沉默之后，他就強忍著口水閉眼將油紙包遞了出去。
隨著手上一空，朱厚照心頭頓時也泛起了一陣空虛。
有那么一瞬，他腦海中甚至浮現(xiàn)了生活無趣的想法……
但隨著眼睛睜開，他就再度看到了那只索命……不對！索食之爪！
而后……
第二個油紙包……
第三個……
很快朱厚照伸向朱厚煒的手就再也沒有了任何收獲。
等他抬眼看過去的時候，朱厚煒欲哭無淚地?fù)u頭。
沒貨了！
朱厚照沉默良久，而后也很是堅定地轉(zhuǎn)頭、搖頭。
沒貨了！
那只蒼老的手緩緩捏拳，而后又緩緩沖著他豎起了大拇指。
很快，各種肉香就飄散了開來。
雖然這些葷菜都是冷掉了的，但多少還是有著些許葷香能夠飄散出來。
聞著空氣中的味道，朱厚照默默咽下舌底已經(jīng)蓄滿的口水。
而后伸手入懷。
兩塊綠豆糕出來。
朱厚煒伸手在他大腿上輕輕推了下。
隨即沖向他的，就是朱厚照那滿含怒火的目光。
吃了那么多肉你還不夠？！
朱厚煒目光很委屈。
哪有很多了？明明才一份肴肉！
還敢說！
但是在用眼神怒罵了一頓他之后，朱厚照還是把其中一塊綠豆糕送到了他手上。
人群中，先前那個準(zhǔn)備開口的年輕官員始終看著這一切。
而此時他也才明白了為何沒人出來說話的原因。
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朱祐樘此刻卻顯得頗有些坐立不安。
雖然大早上的，他就吃了不少東西用來抵抗餓意。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足足過去了半天，再加上從周圍傳來的各種葷香誘導(dǎo)，本來還不餓的他也是明顯感覺到了腹中空空。
等他睜開眼睛再度往朱厚煒看去的時候，中途眼神就停留在了某個老頭花白的胡子上。
而后揉眼、看看……再揉眼，再看。
那是油吧？
那一定是油吧！
隨即目光轉(zhuǎn)動，再停留在第二個老頭臉上。
這次他看得更清楚，那老頭時不時將一片撕下來的肉條塞進嘴里，然后嘬啊嘬啊……
淦！
幾乎瞬間他就想暴走。
但一想到這樣的后果，朱祐樘就忍了下來。
就是一群老頭子……消消氣……消消氣……
很快他的目光就落到了朱厚照兄妹三人身上。
隨即臉色再度難看了幾分。
這豎子！不對！這個逆子！有東西吃竟然不知道先孝敬爹娘！
等回去了得抽！
很快他就眼睜睜看著朱厚照再度從懷里掏出來一塊蝴蝶樣的糕點，然后遞到朱秀榮面前，朱秀榮搖搖頭，隨后他又拿著這塊糕點遞到朱厚煒面前，朱厚煒再度搖頭。
直到這時，朱厚照才重新把蝴蝶糕拿回到了他自個兒面前，目光于其上停留半晌，而后很艱難地?fù)u頭，臉上滿是為難。
吃飽了……吃不下了……
而后他就在朱祐樘渴望的眼神中將蝴蝶糕包好重新塞回了懷里。
瞬間，朱祐樘怒氣勃發(fā)。
“咔擦……咔擦……”
隨著一陣細(xì)小的聲音傳入耳中。
他立馬轉(zhuǎn)頭看向側(cè)面。
入眼的就是穿著盛裝的張皇后正在用手指揩去嘴角一點剩余的殘渣。
而張皇后也是在這一瞬間察覺了他的目光，隨即也轉(zhuǎn)頭朝著朱祐樘看過去。
兩人目光對上的瞬間，張皇后就粲然一笑。
朱祐樘卻是盯著她手上剩下的一小半糕點出神。
“厚照讓人遞過來的，味道還不錯呢！”
“陛下要嘗嘗么？”
他雙唇緊閉，待到嘴里的涎水稍稍褪去后便很堅定地?fù)u頭。
“不了！朕還不餓……”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此刻朱祐樘心頭卻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在滴血。
同時他就在心底暗暗下了個決定……
至于朱厚照，吃完東西之后就再度低下了頭，幅度與先前一模一樣。
……
“酉時兩刻，止！”
隨著一道公鴨嗓響徹大祀殿，原本那些睡著的人瞬間驚醒，其中就包括了朱厚照。
他在醒來的瞬間就伸手將左右睡得還迷糊的兩小晃醒。
“老二、大妹，醒醒！回去了！”
朱秀榮嘴角還掛著些許晶瑩，一聽到這話，她就立馬要從地上爬起來。
朱厚煒則是依舊迷糊著。
直到朱厚照貼近耳朵，輕輕說了一句：“吃飯了！”
瞬間，他就從地上爬了起來。
“走！大哥！回去吃飯！”
糕點終究只是糕點，哪有正餐吃起來讓人舒服？
說完的瞬間，他就察覺了不對。
周遭一群人的目光都停留在他身上。
朱厚照眉頭微皺，看著他的臉上滿是正經(jīng)：“老二，坐下！你急個什么？！”
朱厚煒臉色抽搐了一陣，而后直接閉嘴再度回到了他先前的位置。
雖然他很想吐槽，但明顯現(xiàn)在時機不對……
換一句話來說，只要他現(xiàn)在敢開口，回頭朱厚照就敢整他。
待到朱厚煒歸位，朱厚照就對著周遭人群笑著點頭示意。
所有人這才把目光重新收了回去。
緊隨著的就又是一套標(biāo)準(zhǔn)的禮儀。
等到徹底結(jié)束的時候已經(jīng)又過去了整一刻鐘。
朱厚照則是帶著兩小隨著退場的百官混出了大祀殿。
等朱祐樘察覺的時候就已經(jīng)來不及叫住了。
最后只剩下了他和張皇后帶著一眾太監(jiān)侍女。
“陛下，咱們也回去吧，都已經(jīng)這么晚了……”
張皇后明顯有些精疲力竭。
朱祐樘眼底閃過一抹憐惜：“好！咱這就回去！”
說完他就轉(zhuǎn)頭向一直在旁邊伺候著的李廣：“你先去讓御膳房準(zhǔn)備些吃的，送到坤寧宮來?！?p> “今日朕和皇后同寢?！?p> “奴這就去！”
李廣腳下也是挺麻利兒，當(dāng)即就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此刻朱厚照卻是已經(jīng)帶著兩小來到了闕右門處。
闕右門側(cè)面，劉瑾正坐在車轅上打著瞌睡。
“劉瑾！”
聽到朱厚照聲音的瞬間，劉瑾就打了個哆嗦清醒了過來。
“在！”
而后他就看到了帶著兩小正站在面前的朱厚照。
隨即從車轅上跳下朝朱厚照三人躬身笑著，面容很是舔狗。
“殿下……”
“吃的準(zhǔn)備好了沒有？”
劉瑾立馬就拍著胸脯道：“殿下放心！咱都是看著人準(zhǔn)備好了才過來的，那些菜現(xiàn)在還在鍋里熱著呢！回去就能吃！”
朱厚照把兩小一個個送上馬車，而后直接跳上另一邊車轅。
“趕緊的回！餓死小爺了！”
“得虧這日子也就三天，要再多來個幾天小爺遲早得變牛馬?！?p> 劉瑾笑得也很快樂，跳上車轅之后就催動了馬匹。
“劉大伴……”
“我問你，老二藏懷里的那些東西是你裝的？”
“是?。〉钕?！就是奴！”他笑得很得意。
朱厚照翻了個白眼出來，臉上一副‘我就知道’的樣子。
“不錯……”
劉瑾一愣，而后就笑得十六顆牙齒全部露了出來。
“明天的都弄這種玩意兒吧！”
“都給我弄成葷菜！記得提前弄成小塊，能塞進嘴里的那種！”
“好嘞！殿下！”
說完朱厚照就打他臉上瞥了一眼：“這三天所有的支出就從你例錢里扣！”
劉瑾一愣，臉上的笑容逐漸變得比哭還難看。
“奴……知道了……”
“怎么？不樂意？”
“沒有……”
“哦……那就扣你兩個月的例錢！”
劉瑾當(dāng)即就哭了：“殿下……”
“怎么了？”
“沒怎么……”
劉瑾淚灑暮色之下。
朱厚照則是靠在車廂上伸了個懶腰：“再快點，小爺餓了！”
饒是這樣一路奔馳，等回到東宮的時候，夜幕已經(jīng)徹底降臨了。
燈火通明的東宮中，飯菜香氣彌漫。
朱厚照三人不在，東宮中所有人都不能吃飯。
每年這種大祭的時候都是這樣。
原本只有在朱厚照吃完飯后，他們才能去吃。
幾年前知道了這種情況，他就大手一揮改了這么個規(guī)矩。
雖然，那些太監(jiān)侍女晚上還是不會在朱厚照之前吃飯，但是每年的這幾天他們都能同朱厚照一個時間段吃飯，只不過朱厚照是在桌上吃，而那些太監(jiān)侍女都是每人一個大碗，里面盛滿飯菜，要么站著吃，要么蹲著吃。
每到這幾天，東宮中都是最有人氣兒的時候。
本來劉瑾等八個還對其余小太監(jiān)、侍女有些不滿。
但時間久了，他們也就默認(rèn)了。
畢竟人氣兒有的時候確實更比規(guī)矩讓人順心。
朱厚煒、朱秀榮兩人一邊吃飯，目光一邊往各個在殿中各處躲著吃飯的太監(jiān)侍女身上飄著。
或許是干飯的氛圍影響，他們兩人也比平常吃得多了那么一些。
直到吃完，朱厚煒就很沒有形象地躺在椅子上不動彈了。
“嗝兒……好撐……”
朱厚照鄙夷得瞥了他一眼：“德性！又不是以后沒飯吃了，用得著這樣？”
雖然這么說著，但他的手也下意識撫著肚子。
朱秀榮臉蛋泛紅：“大哥，我也吃了好多……”
“看他們吃飯好香的樣子……”
“對??！大哥！”吃飽了的朱厚煒此刻精神很棒：“要不以后咱都這樣吧？”
“看著他們吃飯，我覺得我胃口也好起來了……”
是這樣么？
朱厚照眉頭挑起，而后轉(zhuǎn)臉就看向了正在舔碗的劉瑾。
再回想起往年……
好像確實是這樣?。』蛟S……可能……并不是他們在大祀殿被餓著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