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所謂對峙
“起來吧!”
看著殿下這群人,朱祐樘也是覺得哪兒有那么些古怪。
只是現(xiàn)在礙于場面他也不好多問什么。
高麗使節(jié)中,領(lǐng)頭的崔智養(yǎng)站直了身子后便從懷里掏出來了一份禮單,雙手捧起。
“此為我高麗遞呈大明皇帝陛下的禮單,還請皇帝陛下過目!”
其實這些禮物他們已經(jīng)和鴻臚寺交割完畢了,現(xiàn)在再遞呈禮單不過就是走一個場面而已。
但若是真的說過來,朱祐樘這會兒其實并不知道禮物具體有哪些。
靜靜在他臉上看了半晌,最終朱祐樘還是壓下了心頭那一抹古怪,隨即大手一揮。
“去念與諸卿聽!”
李廣聞言立馬就小步從臺階側(cè)面趕了下來,接過那份禮單后就再度快步走回了臺階上。
“高麗使節(jié)遞呈大明皇帝陛下禮:”
“極品高麗血參一千二百三十九顆。”
“高麗茸六百四十七斤?!?p> “孤品七色海珠一對?!?p> ……
越聽這禮單上的東西,朱厚照眉頭挑起的幅度就越發(fā)不平。
就連他身旁的徐溥都發(fā)覺了這事,于是便輕聲問道:“殿下何故皺眉?”
“可是有什么不妥?”
朱厚照輕輕搖頭,同樣壓低了聲音回他。
“徐師……這外臣朝見帶來的東西……一向都是這樣?”
隨著他聲音落下,徐溥就站直了些身子。
“是啊,諒我大明物力之盛,也不缺那些普通東西?!?p> “所以不管海外各國,還是北方小國,每每來朝都是搜羅一批貴重、稀罕物,或者牛羊馬匹之類的,這事情都是有記錄在案的……”
說著他臉上就浮現(xiàn)了一抹驕傲:“小國之地,估計他們也就只有這么些小玩意兒了?!?p> 朱厚照目光在徐溥臉上停留了一陣,而后又轉(zhuǎn)到站在皇極殿當(dāng)中的高麗眾人身上。
足足半晌,才略微晃了下腦袋將那一抹納悶壓下。
或許真就如徐溥所言吧,這高麗是好好搜羅了一番才派人來大明的……
否則真的不好解釋這禮單上那些明顯出自于南洋的東西到底從何而來!
只是雖然這么想,但他心底還是把這個疑惑給記下來了。
“徐師……那些記錄在何處,你可知道?”
徐溥看著那些高麗人隨口回答:“回頭等下朝了老臣就讓人整理出來,下次上課的時候帶給殿下?!?p> “嗯!謝謝徐師!”
徐溥一手在半空虛壓,不再說話。
朱厚照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發(fā)現(xiàn)他雙眼卻一直聚焦在使節(jié)團(tuán)后面一個人的身上。
也就是同時,那崔智養(yǎng)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外臣這兒還有最后一樣?xùn)|西,只是卻未曾記錄于那禮單之上。”
“此物只需遞呈于大明皇帝陛下當(dāng)面!”
一面說著,他就朝使節(jié)團(tuán)中一人招手。
那受到召喚的那人第一時間就從懷里掏了一個木匣子出來走到最前面,而后雙手托舉起來。
崔智養(yǎng)輕笑著:“此物乃外臣偶得之物,還請大明皇帝陛下過目!”
隨后他就將路讓了開來,也不再說話。
朱祐樘端坐于臺階之上,在沉默了一陣之后便沖著李廣點頭示意。
拿到那個匣子的第一瞬間,李廣臉上就浮現(xiàn)了一抹意外。
這東西……上手的感覺……很輕??!
重新回去的時候,他就在第一時間將那匣子打開擺在了朱祐樘面前。
打眼看去,里面僅僅只有一個小盒子、一卷竹簡。
朱祐樘雙眼微瞇,而后便將那竹簡拿出來攤開在手上。
秦篆!
不對!這上面的字和秦篆雖然有幾分相似,但說到底卻并沒有多少相似。
不管如何,他反正是看不懂這上面所書……
略沉默了一陣后,朱祐樘便再度伸手將另外的一個小盒子打開。
里面赫然便是枚透著玄色的丹藥。
朱祐樘默默將兩樣?xùn)|西歸了回去,而后抬頭,看著崔智養(yǎng)的雙眼極其冰冷,嘴角卻勾起來著點兒幅度,看似很滿意面前這東西一樣。
“確實是一件好東西……朕很滿意?!?p> “說說吧,你們想要什么東西!”
而他神色間蘊(yùn)藏的微冷,也就只有朱厚照察覺。
就連徐溥這樣的三朝老臣都沒能在第一時間看出來朱祐樘刻意隱藏起來的情緒。
頓時朱厚照就對被朱祐樘死死握在袖子里的長木匣子來了興趣。
他現(xiàn)在很想知道那個東西到底是什么,竟然能在第一時間就惹怒朱祐樘。
只不過現(xiàn)在明顯不是時候。
而徐溥都沒能察覺的,崔智養(yǎng)又怎能察覺?
他在朱祐樘聲音落下之后,直接帶著眾人曲身下拜。
“外臣仰慕大明皇帝陛下英姿,所以才刻意找來了這些東西?!?p> “絕對沒有討要任何東西的意思!”
“還請大明皇帝陛下明鑒!”
他們這種頗為拙劣的演技別說朝堂上這群老油條了,就連朱厚照看了都直搖頭。
端坐在龍椅上的朱祐樘緊抿著雙唇,并未開口說話,雙眼只是似有若無地在跪到在地的所有人身上晃悠著。
足足半晌沉默過去,他才輕聲開口。
“當(dāng)真沒有?”
“若是沒有……”
說到一半,崔智養(yǎng)帶頭的幽幽啜泣聲就在皇極殿響了起來。
處在側(cè)面,朱厚照明顯看到了崔智養(yǎng)哭泣前一直在用手揉眼睛。
隨即便撇嘴鄙視。
這種演技!估摸也就只能用這樣下乘的手段才能彌補(bǔ)了吧!
“朝堂失禮!臣請治高麗使臣罪!”
早就看這群高麗人唧唧歪歪不怎么順眼現(xiàn)任禮部員外郎王華當(dāng)即就站了出來,朝那群高麗人橫眉冷哼。
這話一出,崔智養(yǎng)等人當(dāng)即跪在地上抹起了雙眼。
“大明皇帝……皇帝陛下萬望勿怪。”
“我等只是心里實在委屈,覺得沒處說理,這才一時間忍不住哭了出來……”
王華再度瞪了過去。
“失禮就是失禮!縱然你是外臣也一樣得遵我大明禮法!”
喝斥完,他就轉(zhuǎn)身向朱祐樘請示:“臣請治其罪責(zé)!以正我大明禮法!”
眼看著馬上就慌亂起來的高麗使節(jié),朱祐樘極其滿意地瞥了眼王華。
這位大狀元果然合他心意!
回頭升官!
“咳……”
略微清了下嗓子,朱祐樘就再度開口:“既然是外臣,自然不清楚我大明朝堂之禮。”
“這次就暫且不算,若是有下次,再治罪也不遲?!?p> 說完,他就沖著王華打了個眼色。
隨即便把目光重新留到了崔智養(yǎng)身上。
“你有何委屈的,可說來聽聽?!?p> 聽到這里,朱厚照也是打起來了精神。
正事兒要來了!
崔智養(yǎng)又啜泣了一會兒,用袖子將眼淚擦去之后,雙眼依舊不停流淚。
對此朱祐樘也是頗為無奈。
這還哭上癮了不成?
“皇帝陛下……您有所不知,我剛帶著人到京城里后看到有人聚集,手下人好奇,就過去瞅了一眼,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是一場文會……”
“看著這種盛事,我等也心頭癢癢,就打算去參與一下?!?p> 說到這里他就再度抹了把眼淚。
趁著這一瞬,朱祐樘就瞪了眼站在徐溥身旁的朱厚照。
你惹的事!
豎子!
朱厚照滿臉不服地看了一眼回去。
現(xiàn)在明顯就是這群該死的高麗人算計!怎么能怪他?
這一眼直接讓朱祐樘開始吹胡子瞪眼。
崔智養(yǎng)繼續(xù)說著:“……我們本來要贏了,結(jié)果就從那樓上下來一個胖子,說我們的不作數(shù)……”
“于是就起了爭論,那胖子見說不過,動手就要打人……”
“……我們都還沒來得及動手,一個身高體壯的少年就從樓上躥下來,說也不說,上來就打斷了我們之中一人的雙腿,還揚(yáng)言說:再讓他在京城之中看到我們,他就齊刷刷打斷我們所有的腿?。?!”
聽到這里,朱祐樘下意識就瞥了眼朱厚照。
只見小朱某人撓著頭,滿臉的不好意思。
徐溥也是好奇地看向他:“殿下……這……可是真的?”
咋聽著和先前朱厚照說的出入這么大呢?
下一刻朱厚照臉上就是一紅,滿臉尷尬的笑容:“徐師,我都不知道我有這么牛……”
“真的……”
說完便嘟囔了起來:“不過我覺得他們說的這個我倒是能學(xué)學(xué)看?”
“或許還真能做這么好呢?”
他的嘟囔聲不大,但徐溥卻聽地一清二楚。
頓時老頭子原本還算和善的臉色就是一黑,不過他卻沒有瞪朱厚照,反而是極其‘核善’地看向了崔智養(yǎng)等高麗人。
徐溥這是已經(jīng)把教壞朱厚照的賬算到他們頭上了。
只是他沒察覺到朱厚照的目光似有若無在高麗眾人的逡巡著。
這個很不錯??!
就是不知道打有用沒有?或許得動小刀來剜?否則估計也打不到吧?
“嗚嗚嗚嗚……”
說著,崔智養(yǎng)就再度狂哭了起來。
一陣過后:“可憐我使節(jié)團(tuán)中的人啊!那個被打斷了雙腿的,當(dāng)天晚上就死了,另外還有兩人不堪受辱也自盡了……”
朱厚照直接瞪大了雙眼。
這高麗人的自尊莫不是?
“咳咳……”
徐溥在一旁咳嗽,提醒他注意形象。
朱祐樘端坐在上面勃然大怒:“是何人敢如此羞辱貴使!”
“說來!朕讓錦衣衛(wèi)去提人!”
聽完后半句,原本還滿臉竊喜的崔智養(yǎng)立馬宕機(jī)。
這他哪兒知道是誰?
啜噎半晌,他才好像反應(yīng)過來什么一樣,立馬拜了下去:“大明皇帝陛下……外臣我也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啊……”
“只是依稀還記得他們的樣子……”
“來人!”朱祐樘立馬說道:“傳刑部畫師來!”
“讓他根據(jù)高麗使節(jié)的口述將其人相貌畫下來!”
崔智養(yǎng)從來都沒想到朱祐樘竟然會比他還要積極,如此操作之下,他瞬間就不會了。
嘴巴接連張了幾下,就是沒有說出來什么話。
最后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下來。
只是在畫師來臨之前,他始終憋著嘴巴沒有再說什么。
“徐師,你信不信,他現(xiàn)在絕對在思考對策!”
“更甚至我大膽猜測一下,他們絕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徐溥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隨后就把藏在袖子里還剩下的一半燒賣塞進(jìn)了嘴巴。
都這樣了,誰還猜不到這個?
就是不知道這群高麗人到底在算計什么了……
一直等到畫師來開始根據(jù)崔智養(yǎng)的描述開始畫像,朝臣討論的聲音才小了下來。
只是隨著第一人畫完,便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了站在武將首列的張懋。
一時間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只是詫異怎么有這么多人看他。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有人在他身后扯了下他的衣裳:“英國公……要么你過去看看?”
“我咋覺得……畫像上畫的……怎么跟您孫兒差不多……”
“不可能!”張懋笑得很堅定:“絕對不可能!”
“我那孫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性子軟!他絕對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
說到最后,他就已經(jīng)有些結(jié)巴了。
因為他已經(jīng)看到了那張被翻轉(zhuǎn)過來的畫像。
上面赫然便是張侖那張胖臉。
張懋常年見到張侖,又怎么可能對他這個大孫賊不熟悉?
當(dāng)即臉色就變得青黑了起來,一雙猶如包裹了樹皮的大手捏緊、放松、再捏緊、再放松。
這個臭小子!不過就放他出門了一下,然后就招惹這么大的事端!
回頭就去揍死了他!
臺階上朱祐樘眼皮微瞇,神色中蘊(yùn)著笑意。
張懋怎樣想他不在意,反正現(xiàn)在他是覺得張懋這個孫子不錯,就是胖了些。
不過也不影響,張懋不是一樣沒領(lǐng)過兵么?可礙著他成為軍方第一龍頭了?
朱厚照能有這么個好友,何嘗不是幸運?
很快,第二個人的相貌就被畫師給畫了出來。
群臣的目光基本上都是齊刷刷看向朱祐樘,而后再轉(zhuǎn)到朱厚照身上。
被眾人這目光一引,崔智養(yǎng)也是順著看了過去。
朱厚照那瞇眼笑著的樣子緩緩和他面前畫像上的人面對上。
下意識他就驚叫了出來:“就是他!”
“就是他打斷了外臣好友的雙腿!”
說完,崔智養(yǎng)才反應(yīng)過來,看著朱厚照身上穿著的蟒袍臉色瞬間蒼白了起來。
朱厚照輕聲笑著:“對?。【褪枪?!”
“你還想再說些什么……繼續(xù)啊!孤一直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