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下午,漫天黃沙。
太陽在沙塵暴里變得通紅,天地黃黃。
街上的行人罵罵咧咧。
“他媽的,多少年不見的沙塵暴!”
“出門該戴個口罩,奶奶的。”
“是啊,滿嘴黃沙,真煩人?!?p>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抱怨的行人旁走過。
他猛地扯下戴著的口罩,將口罩丟進垃圾箱。
男人叫張丞宇。
“操!”
張丞宇也在罵娘。
整個上午,他都在書店等王若文,卻沒有見到她人。
等某人一上午,爆個粗口是有些心浮氣躁。
可是,張丞宇等了王若文十年。
王若文將在書店簽名售書,張丞宇不會放過這個見她的機會。
張丞宇很清楚她有苦衷而有意躲著自己。
其實,他已經(jīng)想好,絕不會驚擾她。
只在遠處,從人群的縫隙里悄悄看她一眼,就心滿意足。
然后轉(zhuǎn)身就走,再別無他求。
王若文愛看小說因而寫起了小說。
《花淚》是她第一本小說,《白云會不會寂寞》是第二本。
每年,張丞宇都要將這兩本小說看上很多遍。
前兩次出書,王若文還是籍籍無名的小作家,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小有名氣。
此次,出版商為她的新小說《傾你不傾城》舉辦簽名宣發(fā)活動。
早上七點多,書店還沒有開門,張丞宇就到了門口。
他左顧右盼,打探王若文可能走來的每一個方向。
八點鐘,書店開了門。
可一直等到十一點半,都沒有看到她的影子。
工作人員給等待簽名購書的讀者致歉,說王若文臨時有事。
這個結(jié)果在張丞宇的預料之中,她終究還是繼續(xù)躲著。
張丞宇慢慢走出書店,一步三回頭。
沒人去注意他,沒有人讀到他臉上的無奈、悲傷與絕望。
只有王若文讀到了這一切。
十點鐘,她頭蒙黑紗眼著墨鏡來了書店。
只在人群掃了眼,就發(fā)現(xiàn)了張丞宇。
那個鬼鬼祟祟躲在圓柱子后四處張望的人,不是張丞宇是誰呢?
淚水順著王若文臉頰滾了下來。
自看到張丞宇的第0.1秒起,她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往下瀉。
王若文透過網(wǎng)狀的紗巾窺視著張丞宇,全身都在抖。
眼前這個心事重重的男人是在苦苦煎熬中等了自己十年嗎?
她的眼睛不敢眨,生怕錯過關(guān)于他的每一幀畫面。
要不然過一會就是永別!
看著張丞宇萬般不舍離開書店,她的淚水連成了串。
他要去哪里?
王若文決定跟蹤他。
大街上,沙塵暴依然無情地肆虐著。
張丞宇臉色蒼白,一搖一晃走著。
跌跌撞撞來到一家教堂門口,鬼使神差走進去。
走進告解室坐下。
“孩子,你要懺悔什么?”
他在小木屋呆坐不久,隔壁傳來一句問話。
是神父問他。
“我應(yīng)該懺悔什么呢,神父?”
“你不是來懺悔?”
“不知道,神父,我不知道?!?p> “那么,你心中有什么煩惱或者疑慮?”
“是的,神父,我想問問你?!?p> “你想說什么或者問什么都可以,孩子?!?p> “說的必須是真話嗎?神父。”
“只有說了真話天主才會為你答疑解惑。”
“神父,你不是外國人?”
“孩子,我原是外國人,現(xiàn)在我有中國綠卡?!?p> “哦,神父,冒昧,我能問你問題嗎?”
“可以,孩子?!?p> “你也是如實回答?”
“那是?!?p> “你曾經(jīng)愛過幾個女人?”
“五個?!?p> “她們有什么分別嗎?”
“當然,有年輕的時候愛過的,結(jié)婚之前和結(jié)婚之后愛過的,你呢?”
“我愛過至少兩個。神父,你與她們都發(fā)生過關(guān)系嗎?”
“孩子,真正的愛與發(fā)不發(fā)生關(guān)系沒有必然聯(lián)系?!?p> “我想說的是發(fā)生過關(guān)系不一定是真愛。”
“孩子,你跟誰發(fā)生過關(guān)系卻又不算真愛呢?不算妓女。”
“我妻子,我不愛她。”
“你還愛過誰?”
“神父,我愛過兩個女人?!?p> “她們是誰?”
“可以不說嗎?”
“當然,主不會強迫你說。”
“我這半生與三個女人難分難舍。”
“其他都是逢場作戲?”
“是的,神父,你也逢場作戲?”
“只要是凡人都不免逢場作戲?!?p> “嗯,這三個女人......”
“孩子,我在聽,放松下來,神正在引導你走往正途?!?p> “一個女人,我愛她,一個女人,我愛她又恨她,一個女人,我不愛她也不恨她。”
“你現(xiàn)在的妻子,你既不愛她也不恨她?!?p> “神父,是這樣的,這樣對嗎?”
“對錯沒有絕對的標準,在天主的指引下,你會愛上她的?!?p> “你是說我會愛上我的妻子?”
“會的,你不恨她就沒有理由不愛她。”
“神父,你在狡辯嗎?”
“我沒有狡辯,天主指引我這樣教導你,孩子?!?p> “好吧,神父,你殺過人嗎?”
“沒有,孩子,天主教導我們一切向善而行?!?p> “你從來沒有想過殺人?”
“上學時候,一個男生欺負了我,我曾想殺他。”
“你有沒有想過殺女人?”
“你想殺女人?她是誰?”
“我又愛又恨的那個女人。”
“哦,仁慈的天主保佑并引導你不要再去妄想這樣的事情。”
“我很想殺那個女人?!?p> “孩子,可你也愛她?!?p> “是的,不然,她早就被我殺了?!?p> “我理解,你對她愛恨交加,我懇求圣母瑪利亞拯救你于仇恨之中。”
“神父,我要走了?!?p> “你要去殺那個又愛又恨的女人?”
“沒那么容易決定,神父?!?p> “跟我念祈禱經(jīng)文吧,愿神圣仁慈的天父保佑你?!?p> “嗯?!?p> “天父,求你賞給我日用的食糧,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于誘惑,但求我們免于兇惡,阿門!”
“天父,求你賞給我日用的食糧,求你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寬恕別人一樣,不要讓我們陷于誘惑,但求我們免于兇惡,阿門!”
“很抱歉,神父,我說的不一定全是真話?!?p> 說了這句話,張丞宇離開告解室。
大街上,王若文在離在教堂大門十來米的地方站著,手里拿了張報紙。
張丞宇走出教堂,打車。
王若文匆匆攔了出租車跟在后面。
在一個車站,張丞宇下了車。
離車站三十米的地方,王若文叫出租車停下。
望著車站,十分眼熟。
哦,十多年前,兩個人初次在這里相遇。
當時,漫天黃沙塵土飛揚。
是的。
張丞宇來到這里,是要尋找過去,尋找他們的過去。
淚水又涌出來,王若文拿手絹擦了擦眼淚。
車站對面有間咖啡廳,她走進去,要了杯熱咖啡。
找個靠近窗戶的地方,坐下。
看過去,看著張丞宇。
看著她躲了十年卻又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思緒翻飛,真情回味。
往日的回憶潮水般涌上王若文心頭。
她從包里掏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寫了一首亂詩。
《情未葬》
漫天黃沙風蕭蕭
一腔思念人茫茫
往昔傾情愛千次
今日相思淚萬行
似虛妄
半點殘念
如鏡像
滿腹破夢
意氣風發(fā)
愛郎
安在何處
凄切苦楚
伊人
隱遁他鄉(xiāng)
昏暗天里傻尋覓
白雪城上癡等待
共悲苦
雙雙哀傷
同無奈
對對惆悵
半縷情絲
十年牽掛
心已亡
情未葬
人流浪
待有年
越過九千重藩籬
偎于君懷
待有年
泅渡十萬里銀河
臥于君塌
執(zhí)手相看淚眼
舉杯把酒言歡
你不醉
我亦不歸
你無憾
我亦無悔
自此
無論魏晉
不需知漢
好一萬年
有東西滴答滴答掉落在筆記本上,模糊了些許字跡。
窗外,依然黃沙飛揚。
張丞宇在車站癡癡地站著,回憶從前。
十幾年前,春天。
也是一個黃沙漫天的下午,在這個車站遇見了王若文。
那時,他準備坐車去北展人才市場找工作。
車站只有寥寥幾人。
已經(jīng)二點過,要等的12路車還沒有影子。
從這里坐車到北展要一個多小時,而人才市場5點鐘關(guān)門。
實際上,到下午4點以后,招聘人才的一些企業(yè)就開始退場。
張丞宇緊盯著12路來車的方向。
最后,車站只剩下他和王若文。
王若文站在張丞宇前方,一樣焦急地看著來車的方向。
她穿著白色羽絨服,頭上蒙著紫色紗巾。
這樣的鬼天氣,這女人要坐車去哪里呢?
她是不是很漂亮......
忽然,王若文回過頭來笑。
張丞宇背后沒有人,禮貌笑了笑。
兩個人重將目光看向遠方的道路。
又來了一輛車,是52路。
依然在等車。
王若文轉(zhuǎn)身走到張丞宇身旁。
“老師,幾點鐘了?出門忘了帶手機?!?p> “二點半了,你去哪里?”
“北展人才市場,你呢?”
“哦,我也是,你是去應(yīng)聘嗎,還是......”
“是應(yīng)聘,你也是嗎?”
說著話,王若文翻開頭上的紗巾,張丞宇看清她的模樣。
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櫻桃小口旁嵌著一對酒窩,兩條大辮子搭在肩膀上。
果然漂亮,還很年輕。
張丞宇看得有點發(fā)呆,沒有回答。
頓時,王若文被盯的臉上泛起紅暈,再次問道。
“老師,您也是去應(yīng)聘嗎?”
張丞宇這才醒過神來,自覺失態(tài)。
“對對......也是去應(yīng)聘,真巧,真巧,呵呵......”
雙方對視一眼,略顯尷尬。
王若文轉(zhuǎn)身看前方。
初春的風依然刺骨,可張丞宇手心竟然沁出了汗。
既然都是一個目的地,合伙打車分攤車錢何樂而不為呢。
也許......
這樣想著,張丞宇便靠近姑娘。
“老師,要不我們合伙打車吧,再晚就來不及了,您看......”
沒想到王若文轉(zhuǎn)過頭來,目光堅定言辭堅決。
“好啊,好啊,不打車真來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