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距離寒山深處的寺廟愈見明顯,不多時,一襲白衣穿云而過,高山云起,深矗在青云之上,若騎馬而上,唯恐一并掉落這萬丈深淵。
想不到這白帝城外,竟有如此仙山云立而此。
葉若維一生信念無神無佛,倒也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沉寂。
她從沒想過真的會在這里見到他,
清夜似乎一夕之間瘦了很多,再不復(fù)往日清揚(yáng),而是死寂。穿著不再是早先在皇宮張揚(yáng)的靛青色長衫,而是換了一身素雅的雪青色的錦袍。
那身素衣穿在他身上,竟有些松垮。
“清夜…”你這又是何苦呢?
君清夜一怔,并不回頭,拂袖間欲施輕功。
葉若維也隨之一怔,即便心里知道,他不想再見自己,可是,還是不自覺的沖上去拉住了他的手。
若是恨自己,大可不必躲,她走便是!
只是,不想見,就真的可以做到永不相見么?
雪青色錦袍在接觸到葉若維之時一顫,君清夜眉頭緊蹙,依舊不理會葉若維,甩開她的手。
葉若維死死攥住,似是不惜拼盡全身力氣也不肯放。
君清夜面若死灰,本就黯淡無光的雙眸在一夕之間被黑暗吞沒,手心傳來內(nèi)力,如一襲寒風(fēng),將葉若維的手向外拂去。
葉若維緊緊抿著唇,暗暗將周身力氣凝聚丹田,也動上了內(nèi)力,盡管,這一身武功她不曾熟悉,可是,為了留下清夜,耗盡內(nèi)力又如何?
不出半盞茶,葉若維的指尖泛出隱隱青色,那襲寒風(fēng)每侵略一處,便傳來刀割一般的疼痛,似乎如玻璃上的那一絲裂紋,只要再用一分力度,便會碎成兩半,或者如琉璃般粉身碎骨。
君清夜忽然撤了內(nèi)力,一動不動,任葉若維抓著手,依然沒看她。
葉若維全身的力氣終于在這一刻松懈,纖細(xì)的身子僵硬地凝視著清夜,他還是只拋給自己一個無比清瘦寒冷的背影。
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能讓她閉著眼睛就能知道他如今的神情,一定是黯淡的,痛苦的,慘淡的,難言的……這些神色反應(yīng)出他的內(nèi)心,定然是被無數(shù)的尖銳的刺扎得鮮血淋漓,
她該說對不起嗎?
她又對不起了誰呢?
是懷柔?還是他?
還是自己?
只是,如果一句對不起真的可以讓他不那么消沉,她愿意!
可惜,她已經(jīng)道過謙了,只是他不接受,
想起前世,她葉若維是多么高傲的一個女子,一生何時向誰低過頭?縱觀身后,有多少人曾真心盼她有一天低眉順耳說一聲我錯了,亦或是對不起。
可是,他終究是上天賜給她的例外,一個本不屬于她命運(yùn)的例外!
君清夜有權(quán)利對她生氣,也有權(quán)利怪她,而這一切,僅僅是因?yàn)樗皇菓讶?,不管這有多么的荒誕不經(jīng),但是,沒有人可以為之而笑出聲來,她也不能。
或許,這一切本就是生命之輕所不能承受的滋味。
葉若維忽然閉上眼睛,頹敗地松開了手,聲音極低,語氣中有一種自暴自棄的晦澀味道,“你走吧!”
君清夜忽然轉(zhuǎn)過身看著葉若維。
葉若維只覺得搖搖欲墜,恍若除了她,整個世界都在顫動,恍若隨時都可能在一夕之間傾塌。緊閉著的雙眼,長長的睫毛不時顫動,卻怎么也揮之不去眼前如同末日之前的景象,她想著若是現(xiàn)在有一把劍刺穿她的心的話,也許能讓這樣的自己或是他,或許更好受一些。
君清夜依然看著她,她那樣纖瘦,腰肢幾乎不盈一握,雙手嬌小,她的手本如柔荑,但如今卻隱隱泛著青色,逐漸偏向紫色,指甲上的豆蔻泛著青白色的光,這個世界的女子都喜歡將自己的指甲染成鮮紅的血色,驚艷動人,但她的指甲從來就是剔透的玉顏色,如青云一般,也如她的人一般。
即便他相信過去這么多年,懷柔還在等他,但其實(shí)這么覺得的他心里已經(jīng)是極為不自信的,如果是以前,他會毫不猶豫將她攬入懷中,可是,現(xiàn)在,他不能了。
或許,他早就明白自己在想什么,可惜的是,一直無法面對這樣的自己,所以,一昧的想要逃走。
南詔滅國,懷柔改嫁,縱然,面前的人依舊是她,他也無法再如七年前那般自信,相信自己依然還能清揚(yáng)依舊,一如既往的愛她。
并不是害怕懷柔變心,而是害怕自己變心。
變得懦弱不堪,無法面對她!
他可以在她面前展示他內(nèi)心的不安嗎?
比起他的皇兄,他還沒有完全的自信能與他對抗,比起母后,縱然再寵愛自己,若有一日親手弒兄,如何不會讓她寒心。比起南詔的覆滅,懷柔的死,他縱然死了也沒有顏面去見她,所以,一夕之間,所有的放不下成了千斤巨石墜落心頭,讓他喘不過氣來,只想著能夠立刻找個地方避一避,在那之前,他不想看見任何人,與其說不想,不如說不敢。
不惜用暴怒來掩飾內(nèi)心的不安么?
他君清夜何時變得如此不理智了?
亦或許,在感情面前,沒有誰是清醒的。
葉若維再次抿起唇瓣,不知道自己抓住他的手究竟是對是錯,只是,抓住了,又如何?
該說的,都已經(jīng)說了,他不是傻子,該想明白的早就明白了。
強(qiáng)行帶他回去的后果只能換來他更徹底的恨自己。
她不知道,她從來都不知道,懷柔在他的心里已經(jīng)嵌得這么深,讓她即便站在他面前,
也恍若隔了層山,也許,那山并不止一層,而是重重山澗。
他的心里扎滿了尖銳的刺,她的心又何嘗不似無盡的冰封,自清楚明白的和他攤牌自己不是懷柔而他拂袖而去后,那寒冰就一直堵在自己的心頭,此刻已經(jīng)蔓延了一整顆心。
他痛苦,她更難受!
君清夜忽然抬步,并不再用足下輕功,而是有些沉重。
葉若維閉著的眼睛猛地睜開,只見清夜當(dāng)真離她而去,一步一沉,雪青色的錦袍在這短短的時間如結(jié)成了一層寒冰,渾身透著冰冷的氣息,春日徐徐的暖風(fēng)因?yàn)樗臍庀?,霎時冰凍,她看著他的背影,神色忽然有些怔然。
明知留不住,卻欲留住,是錯,
明知至此有別,可能再也無法相見,卻放開了手,是錯。
明知她并沒有錯,歸根結(jié)底都是命運(yùn)弄人,可她終究還是為他低下頭,是錯。
明知,錯已經(jīng)到極致,不可被原諒,她……還是期盼,他能夠原諒她……
愛情面前,果然沒有什么公平與公平,而是,誰先愛了,誰便輸了。
只是,到底是,誰先愛上的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