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玉碎珠沉
例行朝會,實際參會的并沒有多少人,除去前幾日已經(jīng)被處決和被抓起來的人之外,不過只有二十來人而已。
太尉走到了最前面的左列,他的精神狀態(tài)挺好,向右看了過去。
國師正低著頭沉思,感覺到太尉的目光之后,也轉(zhuǎn)過臉來。
太尉微笑點了點頭,給國師看的莫名其妙。
不多時,皇帝周正走了進來。
“陛下,臣有奏!”
“涼州節(jié)度使連夜傳來軍報,西戎帝國疑似發(fā)起總攻,兵力突然之間增加了將近一倍有余,我們已經(jīng)損失涼州以西三百里土地,節(jié)度使不得不收縮防線?!?p> “臣請鎮(zhèn)北軍兩萬,黑騎士三千,平南軍四萬,火速支援涼州,一旦失去戰(zhàn)機,恐怕涼州失守!”
皇帝看了一眼太尉,面無表情地答道:“黑騎士三千,即日起支援涼州!”
并沒有提及鎮(zhèn)北軍和平南軍的事情。
這一手,好像是舍棄了整個西北軍,同時也要把黑騎送到對方嘴里。
撤掉黑騎士,上京城就沒有了可以制約禁衛(wèi)軍的勢力,再加上鎮(zhèn)北軍,這里已經(jīng)穩(wěn)了。
所有人都能明白皇帝的意圖,可是并不知道為什么要這么做。
難道只是為了將黑騎士從枕邊驅(qū)逐?那完全沒必要葬送涼州數(shù)萬軍隊和大片國土啊!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都是昏聵之舉。
眾大臣默不作聲,眼睛偷偷瞄著太尉和國師,希望二人能有所動作。
但他們失望了。
國師依舊低著頭,好像沒有聽到剛才說的是什么。
太尉也沒有在這個上面爭辯,只是肩膀又沉了一分,如同背上了千斤重的擔(dān)子。
一團烏云籠罩了所有的人。
太尉忽然抬起頭,慷慨激昂地說道:
“臣彈劾,戶部尚書席嗣之,尸位素餐,致使西北軍缺衣少糧,食不果腹,節(jié)節(jié)敗退,丟失國土!”
眾臣猛然抬頭,似乎聽到了荒謬絕倫的話,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多少年來,朝堂分兩派,一派以國師為首,一派以太尉為首。
而太尉派系中,戶部尚書是太尉最穩(wěn)定的擁躉,也是朝堂之中位置最穩(wěn)的人之一。
可現(xiàn)在太尉要彈劾他!
眾人尚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太尉繼續(xù)說道:
“臣彈劾,戶部侍郎佟會極,調(diào)度無方,南北饑荒,流民四起,餓殍遍野!”
“臣彈劾,兵部尚書宋師謙,空首北疆,荒廢兵事,不能及時調(diào)度各軍支援西北前線!”
“臣彈劾,工部尚書房元果,中飽私囊,層層盤扣,堡壘不堅、軍心不穩(wěn),兵器不利,數(shù)量不足!”
“臣彈劾……”
他一口氣彈劾了九個人,把所有與涼州戰(zhàn)事相關(guān)的部門都講了一遍,每一個被點到名的人,臉上除了驚愕之外,紛紛看向朝堂之上的皇帝周正。
他們不明白,為什么要讓太尉把話說完,為什么要由著他,把這些人全部彈劾一個遍。
對,他們更多的是困惑,而不是害怕,沒有被揭穿底褲的羞恥。
平靜之后,朝堂之上突然炸了。
連國師都忍不住側(cè)目看著太尉,看著他正義秉然,須發(fā)皆張。
“臣彈劾,大離皇帝,昏聵無能,為一己私欲致,讓民不聊生、國土流失,愧對我大離王朝列祖列宗!”
這一聲,又如一聲炸雷,將眾人劈麻在當(dāng)場。
皇帝依舊沒有反應(yīng),冷漠地看著,好像全然不關(guān)他的事情。
“嘭”
太尉摘掉了自己的頭冠,用力往地上一摔,一頭撞向了大殿的柱子。
柱子有一米粗,最內(nèi)層是巨石,然后是兩寸厚的木材,外面是紅色顏料,上面雕琢著金色巨龍。
這一撞,直接把巨龍撞散,把木材撞碎,把石頭撞出一個豁口。
修士之體魄便是如此剛健。
可是,太尉也撞的血肉模糊,頭顱碎裂,當(dāng)即斃命!
“太尉……”
“老師……”
眾多人失聲喊道。
朝堂之上,不乏太尉一手提拔起來的人,唯太尉馬首是瞻,忠心耿耿,一起做了不知道多少大事。
剛才被彈劾的不解和怨怒,都化作了此時的迷茫和震驚。
“何至于此啊!何至于此?。 ?p> 朝會,變成了一個殺人現(xiàn)場!
“肅靜!”
皇帝猛然將城中的茶碗摔下來,嘭的一聲化作漫天齏粉。
是啊,除了皇帝之外,他還是個超品修士!
超品一怒,伏尸無數(shù)。
“太尉年老,腦子不管用了!”
周正冷冷地瞥了太尉一眼,目光在眾人身上緩緩掃過,最后落在國師的身上。
所有人都感覺被一把刀子刮過了頭皮,從頭涼到了腳心。
國師慢慢抬起頭,說道:
“太尉一生盡忠盡責(zé),雖有過錯,不失國士風(fēng)采,請陛下厚葬了他!”
正在這個時候,忽有一人倉皇而來,扣道:
“啟稟陛下,鎮(zhèn)北軍沿路遭到伏擊,損失慘重!”
“是何方勢力?”周正重新坐回龍椅,問道。
“龍衛(wèi)軍!”
龍衛(wèi)軍!
那是皇帝手握的一把秘密的劍,行跡遍布大離南北,所做的事情極為隱秘。
便是如今這個局面,皇帝寧愿把鎮(zhèn)北軍找回來,都沒考慮動用龍衛(wèi)軍,可為何卻去伏擊了鎮(zhèn)北軍?
“說,說是太尉……太尉傳陛下旨意,狙殺鎮(zhèn)北將軍林英復(fù)!”
皇帝面色大變,本來無所謂的態(tài)度突然變的十分難看。
“是何人傳令!”
“太尉家的,大公子!”
皇帝指著太尉的尸體,惡狠狠地說道:
“假傳圣旨,壞朕十年布局,真是死不足惜!來人,將這吃里扒外的賊子給朕挫骨揚灰!”
太尉的一個門生急忙出列,跪在地上請求:“陛下,請……”
周正滿臉怒色,凌空拍出一掌,氣機迸發(fā),那人竟然直接被劈死了。
“再說好話,有如此獠!”
眾人看著兩具尸體,閉口不言。
兩個士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著太尉的尸體往外走。
可是,卻被一個滿頭銀發(fā)的婦人擋住了去路。
“放下他!”
兩個士兵哪里敢放,也壓根沒想到當(dāng)著皇帝的面還有人如此大膽。
“放下我家老爺!”
婦人通紅的眼睛注視著兩個士兵,雖是毫無修為的婦人,可那一身氣勢,竟讓他們不自覺地松開了手。
正是羅中秀!
她蹲下身子,顫抖地看著眼前血肉模糊的尸體,一個時辰之前,他們還在說著年輕時候的事情,現(xiàn)在便已經(jīng)天人永隔。
“老爺,阿姐帶你回家!”
“回家……”
她吃力地背起尸體,像背負(fù)了無力承受的重量,年邁的雙腿顫顫巍巍地艱難挪動。
“嗤”
一柄刀從她的胸膛穿過,刀尖劃破了她帶在脖子上的珠子。
不過是一些鵝卵石研磨成的普通珠子而已。
成婚那年,她的男人哄她開心的禮物而已。
珠子炸裂,落到地上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清脆的聲音,在正元殿里回響。
羅中秀無力地倒在地上,手指死死握著太尉尚且溫?zé)岬氖帧?p> 她的靈魂緩緩飄起,在虛無的空中,看到了面帶笑容的太尉。
“阿姐,你好傻!”
“老爺……來生……”
兩道魂魄化作流光,消失不見。
正元殿里,兔死狐悲的氣氛漸漸蔓延,戶部、工部尚書偷偷把目光落到國師的臉上。
沒有了太尉,恐怕很快也會失去皇帝的庇護,他們很難抵擋國師的手段。
竟然同時出列,戶部尚書恭恭敬敬地說道:
“陛下,臣年老體衰,欲回老家守護年邁的老母親!”
“臣……”工部尚書突然頓住,他的話都被戶部尚書說完了。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兩眼,說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際,佟大人不如把老母親接到上京,也看看我大離的繁盛!”
“臣……”
戶部尚書剛準(zhǔn)備再說,卻被皇帝粗暴地打斷:“朕知道你們都在想什么,朕已經(jīng)謀劃了十年!”
“大離王朝自先帝至今,過不數(shù)百載,正值壯年。朕所謀劃的,不是區(qū)區(qū)萬里,朕要天下國土,朕要西戎、要西域、要北莽!”
“朕要萬世之功,要普天之下的所有土地,要大地之上的所有子民!”
“眾位大人,且安心等候。至于涼州,區(qū)區(qū)一隅之地,遲早會還!”
說完,他又朗聲道:“退朝!”
今日這場慘烈的朝會,便以此告終。
桌子,到底快要被掀翻了!
……
林和從一家酒樓走出來。
夕日的李仙師、今日的小稻子悄悄地從林和身邊溜過去,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皇宮——他的日子并不好過!
遠(yuǎn)處的大街上,有人披麻戴孝地穿過大街小巷,那是前刑部尚書趙克的葬禮。
林和看到了為首的那個婦人盧氏,也看到了趙克家的所有子嗣,還有一大串的家眷。
他們沒有在家停孝七天。
昨日晚上斷的氣,今日早上便要下葬了。
吹吹拉拉的聲音,伴著悲戚的哭聲,沿著長街繚繞。
送葬隊伍要從北門出城,送往陵園,從長公主門前走是最近的一條路。
可失去趙克之后,他們連長公主家門前都不敢經(jīng)過了。
死者已死,而生者畢竟還要生活。
有人遠(yuǎn)遠(yuǎn)地嘆道:“昔日何等榮光,今日竟如此凄慘!”
“知足吧,好歹是有人送葬的!”
這句話指的是另外兩場葬禮,大理寺卿范興甫和御史臺大夫姚思敏,他們連個送葬隊伍都沒有,只是悄悄地出了城,入了土,親眷們撲在墳頭上,哭碎了心肝。
林和在心里嘆息一聲:墳頭連個哭的人都沒有,又當(dāng)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