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我和吳三道相識時,這天還是大清國的天。
吳三道本名吳貴真,他生在洛陽一個不知名的小村子里。第一次見我,他就自稱是太上老君的子孫,卻不知道太上老君本家姓李,與他姓吳的有什么關系。反正第一眼我就知道這家伙嘴里沒有一句真話。
幾年前,我還是高家大少爺高丙辰。我父親是洛陽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地主。當時的縣太爺一直熱衷于搞煙葉生意,但又苦于沒有資金支持。對于高家這塊肥肉,他一直虎視眈眈。
后來,我年齡漸長,他終于有了結交高家的由頭。他重金請媒婆到我家去說親,要將他十九歲的大女兒嫁給我。
我父親自小就不愛讀書,但他最敬重文人。想來縣太爺當年也是個風光的舉人,這門親事或許能讓高家的子孫多沾染些文人風氣。他捋捋胡須,親事就定下來了。
那時我十五歲。
我在私塾讀過幾年書,但思想?yún)s一直桀驁不馴,印在書上流傳了幾千年的四書五經(jīng)硬是沒能把我給馴服。
我想這或許是因為我姐夫經(jīng)商的原因吧。他頭腦機靈,一直奔波在全國各地,每次回到洛陽,他總是會給我講他在外地的所見所聞,像是留洋的人回來以后大都剪了發(fā)辮,上海興起了西式婚禮,天津的火車跑起來有多么的快之類的奇聞趣事。
我姐姐十六歲嫁給他,后來難產(chǎn)死了,他卻一直沒再娶,還總是來我家?guī)兔ΑH藗兌颊f他是個大情種。
但我從不這樣覺得,或許是因為我生來陰險狡詐吧,我認為我姐姐遠沒有那么大的魅力。她是個小腳女人,大字不識一個,連自己名字都認不全。這片土地上到處都是我姐姐這樣的女人,我姐夫這么精明,他不會愛上我姐姐的。
現(xiàn)在想來,商人眼里只有利益,我那樁婚事,恐怕他明里暗里不少幫忙。
我是在成親的前一天逃走的。
我不敢雇馬車,于是匆匆忙忙跟著出城的車隊連夜離開了洛陽。
我就是在那時遇見了吳三道。
他躺在一車草垛里悠悠地唱著曲兒。盡管他臉上全是傷,額頭上的血窟窿也只是用黃土草草地抹了一把,但他卻像個沒事兒人一樣。
“小娃子,你往哪兒去啊?”
“你管我呢,你去哪兒?。俊?p> “哈哈?!蔽叶淅飩鱽砹怂实男β?,“爺爺我往海上去?!?p> “你是誰爺爺?小心我讓人打爛你的嘴?!?p> “呦,還是個脾氣大的小爺呢!你怎么和我們這些人坐到一起去了?難不成你老爹也是大煙鬼?”
他這話一說,車夫們都哄笑了起來。
我知道他有意捉弄我,于是就不再搭理他。但那人嘴沒一刻閑的,跟我東拉西扯到大半夜。我嫌他聒噪,就故意戳他傷口。
“你這一身傷是誰給你打的啊?總不能是你自己摔的吧?”
他閉上眼,故作高深地搖頭?!班l(xiāng)里的一個婦女被惡霸欺負,讓我給救下了。”
“看不出來,您這身子骨不錯啊,還能和惡霸對壘?!?p> “想我當年以一當十,根本不在話下。幾十個村子里的媒婆都爭搶著來我家說親,門坎兒都被踩沒了?!?p> “那你成親了嗎?”
“沒?!?p> 他忽然安靜了,仰面躺在草垛上,深沉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看誰的臉。
車隊行至驛站,我才知道吳三道不是去什么海上,而是要去上海。
他一直跟我說上海有多么多么的好,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我們兩個從來沒有去過上海的人講了好多有關上海的話。
“小娃子,敢不敢跟我去上海闖一闖?我保準你以后飛黃騰達,你爹媽都認不出你來。”
“別叫我小娃子,我有名字,我叫高……”我忽然想起自己是離家出走的人,怕別人把我名字聽了去,告知我父親,于是我給自己改了個名字。
“我叫高子真?!?p> 吳三道搖了搖頭,“這名字矯氣,不好?!?p> “你打算怎么在上海飛黃騰達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