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聲音在繼續(xù)。
……
“到目前為止,契約的強度還在減弱,請確認?!?p> “強度在減弱?!?p> “正在減弱?!?p> “在減弱。”
“強度的衰減逐漸累積,內(nèi)部已經(jīng)有所察覺。”
“盡量隱瞞?!?p> “散播誤導言論?!?p> “盡快證實其影響?!?p> “我們時間不多了?!?p> “不多了?!?p> “不多了?!?p> ……
一模一樣的聲音,一模一樣的說話的間隔,一模一樣的蒼白的面具。
分不清是誰在說話,分不清有幾人說話,分不清是不是人在說話。
……
“截獲外部七十三號事件報告:確認有人從詛咒印記下生還,生還原因疑似元素生物,請求權(quán)限了解相關內(nèi)容。”
“元素生物有可能消除相同的元素印記?!?p> “如果該事件記錄屬實?!?p> “證明存在相應的元素生物?!?p> “找到它?!?p> “盡量找到它。”
“修改七十三號事件報告。”
“駁回權(quán)限請求,給以肯定答復?!?p> “該事件記錄人,重點關注,外部所屬,如有必要,抹去?!?p> “外部所屬,可以抹去”
……
“有人在調(diào)查內(nèi)部?!?p> “請確認。”
“有人在調(diào)查內(nèi)部?!?p> “調(diào)查者所屬勢力確認?!?p> “個體,可能性九十,極小概率引起自然神殿關注?!?p> “調(diào)查者實力確認?!?p> “微不足道?!?p> “阻礙其調(diào)查?!?p> “阻礙?!?p> “不能暴露我們?!?p> “調(diào)查者線索確認?!?p> “洛薩的夢魘?!?p> “原因分析?!?p> “契約強度減弱,有人被遺漏,留下痕跡。”
“遺落者存在,可能性八十?!?p> “七十五?!?p> “八十五?!?p> “追查?!?p> “高權(quán)限?!?p> “高優(yōu)先度?!?p> “如找到遺落者,可借此擴大王冠與權(quán)杖的裂痕?!?p> “此事再議?!?p> “再議?!?p> “再議?!?p> ……
夜已深,男生宿舍里,正在抗議的小黑看到少年用手碰了碰書稿,似乎突然陷入沉睡,就用胳膊拍了拍他的臉蛋,看他沒什么反應,又小心翼翼揪了一根頭發(fā)下來,還是沒什么反應,便放心地從他手中拉扯出魔紋布袋,鋪在少年的枕邊,舒服地往上面一躺,蓋上小毯子,不一會兒便再一次打起了呼嚕。
而此時,隔壁的寢室里,依然無人入眠,甚至以往的這個時候,照明水晶還在散發(fā)著柔和的光線。
相比于男生們的寢室,女生的寢室還要寬敞一些:兩張單人床鋪中間是一張長桌,大大的窗戶邊上是寬敞的窗臺,兩側(cè)垂掛著淡紫色的簾幕,長桌上壘著一疊從圖書館借來的書籍,兩個基本上不怎么睡覺的少女平時最常做的事,便是捧起一本書靠在床頭,一邊三心二意地聊天一邊三心二意地看書,直到天邊泛起微亮的晨曦。
無論是對于亡者還是魔靈,這樣的休息方式都足以恢復體力。
“莫林和馬卡斯之前應該是去通訊塔吧,畢竟這幾天都在忙著查找書籍,他們大概也忘記給家里寄信了……”艾文諾呢喃道,她側(cè)坐在窗臺上,靠著一個羽絨枕頭,雙手環(huán)著膝蓋。月光照在她蒼白的臉上,褐色的眼眸里,閃爍著淡淡的光華。
雖然蒂爾娜和小吸血鬼做了數(shù)月的室友,基本了解了她的經(jīng)歷,但此時此刻卻不知該如何安慰女孩,她走到艾文諾身邊,把自己的枕頭遞給她抱在懷里,輕聲說道:“莫林估計也是怕你想起自己的家人而難過,不想讓馬卡斯當著你的面說出來。”
和人類不同,維斯魔靈,也就是機械人,沒有以家庭為單元的社會結(jié)構(gòu),但同樣有親人的概念。
“其實我哪有那么脆弱?!卑闹Z低頭笑了笑:“雖然知道的東西沒有莫林多,但怎么說我也比他大上幾歲呢,又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
“之前在村子里生活了將近十年,戰(zhàn)火來臨后和村長爺爺又逃亡了大半年……”艾文諾回憶著:“再之后被殺死轉(zhuǎn)化喚醒成為了亡者,又在血杖領主那黑暗的城堡里度過了三四年不見天日的時光,那真的是不見天日,”女孩的眼眸似乎都黯淡了下去,“因為不愿意聽從血杖的命令,我被關在濕冷的地牢里,每天被迫接觸各種可怕的魔法與書籍,那些日子中,我做夢都想去曬曬太陽,聞一聞七月盛開的花朵,在溫暖的陽光里哼一首歌謠。”
“直到逃出來后,才發(fā)現(xiàn)陽光對我來說已太過灼熱,再也沒辦法再擁抱陽光了呢……”她伸出柔弱的手,托著一縷細細的月光,嘴角慢慢彎出一個憂傷的笑容。
“不過——”女孩取出一個水晶小瓶,放在自己的手心,小瓶里盛著深紅的液體,在月光下透出一絲絲晶瑩,“還好遇到了莫林……”
水晶小瓶是莫林送給女孩的,里面保存著他一些的血液,算是小吸血鬼一整年的口糧。畢竟不能每個月女孩需要的時候都來扎自己的手指頭舔,于是干脆忍痛一次性給自己多放了點血,保存在小瓶里,送給艾文諾當禮物。小瓶子來自學院商業(yè)街上的煉金鋪,花了不少金幣,據(jù)那個少了顆門牙的老板吹噓,只要塞上瓶塞,就算是扔進時光之門,再找回來的時候,里面盛放的液體的品質(zhì)依然能保持如初。
倒是苦了小吸血鬼——時刻都要抵制將整瓶鮮血一飲而盡的誘惑,也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少年的血液散發(fā)著奇異的芳香,或許這也是她的身體本能排斥其他血液的原因。但據(jù)莫林猜測,可能是在索羅魯米的時候,自己因為太長時間沒有服用鮮血導致靈魂和身體發(fā)生斷裂,他用鮮血救醒自己使自己的身體完全融合了他的血液,而發(fā)生了某種程度上的依賴。
當然更具體的少年也說不清楚,喚起亡者的魔法從黑魔法演變而來,分支更是龐雜艱深,不是他一個十多歲的少年能隨意斷言的。
想起莫林,便又想起他講的那些故事,女孩抬頭看向繁星,尋到了星空正中那個白色的花冠,那是生命女神維拉希斯的星座,從死神普魯艾托斯的暗色鐮刀下重新接管了夜空。她的花冠據(jù)說是世上唯一一頂沒有鑲嵌任何寶石的皇冠,以春天里最普通的野花和柳條編織,但維拉希斯將其環(huán)繞在自己的發(fā)髻上,它便是世界上最為強大的皇冠,從星宇到凡塵,沒有任何生靈敢冒犯它的威嚴。
正發(fā)著呆,突然感覺維拉希斯的花冠微微黯淡了一點。
女孩不由驚呼:“蒂爾娜,我怎么覺得維拉希斯的星座變黯淡了,這是怎么回事!?”
“說不定女神維拉希斯不喜歡那個位置,想到別的地方溜達一下呢!”蒂爾娜答道。
“啊?”艾文諾焦急地說道:“那豈不是很嚴重的事情么?”
見小吸血鬼一副認真的模樣,一旁維斯魔靈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她伸手指了指東邊的天空。
“啊……”
原來,不知不覺,天已經(jīng)微微亮了。
……
爍星之年,新生們的學院生活依然是從安娜·古的魔法史開始。
如果說,經(jīng)過了三個月的學院生活,在新生間形成了什么常識的話,在校長唱歌前一定要捂住耳朵算一個,在安娜教授的課上一定不能遲到算另一個。
當然,不光不能遲到,還不能發(fā)呆,不能竊竊私語,不能發(fā)出奇怪的聲音……總之,在安娜教授的課上,凡是違反紀律的,以及會讓她不高興的事情,一定不要做!
比如真正的勇士“沉眠者”莫林,就不提他人盡皆知的光輝事跡了,至今每堂課前仍被叫起來回答問題。再比如稍遜的勇士“手語者”克里奧,在不久前的一節(jié)魔法史上,他看安娜教授的目光轉(zhuǎn)到別處,便朝“沉眠者”打了一個挑釁的手勢,哪知那節(jié)課上安娜·古已鋪開了精神領域,直接就抓了現(xiàn)行。作為懲罰,安娜教授用石化魔法讓他那手勢保持了整整一天,而且還給他在最前排單獨賜座,同樣享受課前提問的待遇。
于是,盡管昨晚在晚宴上一直歡暢到午夜,距離上課開始十分鐘時,所有人都已安靜地坐在了塔樓教室中,包括最前排的“手語者”克里奧。
距離上課五分鐘,安娜教授一顆沙漏里的沙粒都不差地走進教室,她低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書籍,隨口叫道:“莫林,第三紀元末有哪幾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
沒有人響應,教室里一片寂靜。
沒能聽到答案,安娜皺了皺眉毛,不悅地說道:“卡蘭德先生?”
聽出她聲音里出現(xiàn)了一絲不快,所有學生心頭都顫了幾顫,并且開始用余光掃描教室,好奇真正的勇士“沉眠者”莫林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報……報告老師,”艾文諾硬著頭皮站起來,蚊子般地低聲說道:“莫林他……好像睡,哦不,好像暈過去了……”
大家這才發(fā)現(xiàn),在高大的巴倫后面,莫林正趴倒在桌上,一動不動的。只是看那樣子:他額頭正枕著自己的胳膊,身體規(guī)律地起伏,嘴里的氣息呼呼地,臉上帶著一絲莫名的笑意,連口水都快掛下來了,哪里像昏迷的樣子。
安娜的眉角抽搐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似乎頗為費力地壓下自己的火氣,走到莫林身邊,語調(diào)一揚:“你說他昏迷了?”
“我,我們也不清楚,”艾文諾慌忙搖頭,“他早上的時候怎么叫都叫不醒,但看起來像在……睡覺,應該沒什么事情,巴倫就給他套了件衣服,把他背到教室來了……”
小吸血鬼蒼白的臉頰越來越紅,聲音也越來越小,到最后連坐在她身邊的同學都聽不見了,只有卡迪爾少年在她說到自己時頗為自豪地挺了挺胸膛,畢竟可不隨便哪個一年級新生都能背個人從宿舍古堡爬到這雪峰上的魔法史教室的。
“叫不醒怎么不送到生命之樹去,拖到教室來做什么,萬一有什么問題呢?”說著伸手試了一下莫林的額頭。
“因……因為之前莫林說,自己叫不醒的時候多睡一會兒就醒了……說不定……過會兒他就醒了……”艾文諾幾乎是咬著嘴唇把這句話擠了出來。其他同學一個個都臉色通紅,明顯在強忍著不笑出聲來。
感應了片刻,安娜收回手,判斷道:“只是精神力枯竭而已,不是很嚴重,也沒什么其他問題?!闭f著她返回講臺:“艾文諾小姐,坐下吧,巴倫,下課把他送到生命之樹去,等他醒了之后讓他來我辦公室一趟?!?p> “好了,繼續(xù)上課?!卑材日f道:“克里奧,這個問題歸你了,第三紀元末有哪幾場決定性的戰(zhàn)役?”
……
從小到大,從有印象開始,在使用自己特殊能力之后,莫林從沒感覺睡得這么久過。
隱隱約約感覺還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一開始似乎頭有點痛,后來則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顛簸般上上下下的。
看來是夢到岡底森林里的事了,顛簸的感覺就是那只駝自己去王都的牧鹿吧,哼,討厭的野獸,還好后來在索羅魯米獲得了一架機械鳥。說起來還沒騎過呢,都快忘記了,有時間可以試一試……
再后來夢到什么了?
我想想……一片灰蒙蒙的霧霾中漂浮著一張發(fā)光的手稿,那手稿看上去挺奇怪的,有一道弧形的分割,分割線右邊大部分內(nèi)容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只能在某一行隱約看到一個符號:那是一個沒有瞳孔的眼睛,用深綠的墨水畫在灰褐色的紙上,空洞洞地毫無生機,散發(fā)著恐懼與絕望,讓人難以忘記。
這是……
是……
我知道了!是柏羅馬的手稿!是你那頁缺失的手稿!上面確實記錄了這個符號,和自己印象中那半截手杖底端刻的圖案一模一樣!而且,自己這能力真的能知道缺失的內(nèi)容,雖然這次只多看到了一個符號,但如果自己精神力足夠多的話,肯定能得知更多的內(nèi)容!
“我知道了!”莫林激動地大叫。
并沒有注意為什么周圍沒有刺眼的陽光,也沒有注意為什么自己的胳膊這么酸痛。
等到他的視野漸漸清晰,終于艱難地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身處魔法史的教室,而講臺上一臉怒容的老師居然像極了安娜·古。
這個時候,少年大起大落的內(nèi)心只剩下一個聲音。
“這下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