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嫂子領(lǐng)著方沁湄來到客棧中,二人小心謹(jǐn)慎,選了間最普通不過的房間住下了。是夜,二人并頭而眠,細(xì)細(xì)地談?wù)撐磥淼娜兆印?p> 方嫂子雖是愁容略減,但始終還有些憂心:
“也不知曉咱們這點子本金,夠買多少珠子來做首飾呢?”
方沁湄就樂觀得多,笑道:
“娘親何必?fù)?dān)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如此而已,日子總過得下去的!依女兒看來,娘親與其想這些那些的,倒還不如早早休息才好,莫要又熬壞了身子?!?p> 方嫂子就有些不悅,轉(zhuǎn)眼卻又自笑了:
“你這孩子……倒像是做得了為娘的主一般!”
方沁湄吃吃一笑,看著燈下因展露笑容而頗顯動人的方嫂子,忽然心頭一動,張口問道:
“是了,娘親,孩兒竟是忘了,您今年幾歲來著?”
方嫂子當(dāng)時眼一瞪,臉也微微紅了,嗔道:
“你這小蹄子,怎的如此說話?莫不是來消遣你娘親?!”
方沁湄故作天真,再三纏著問,方嫂子被纏不過,才半嗔半怒的說了自己是十七歲上做了娘親的。方沁湄默默一算,登時倒抽一口涼氣——感情嚴(yán)格說起來,方嫂子還沒到三十歲呢,可之前她的皮膚完全就像是四十出頭的滄桑婦人!方沁湄回憶起之前家中的情形,哪里還不知道自己這一世的母親受了多大罪,不由眼眶微澀,伸手牽住了方嫂子的袖子,低語道:
“娘親,您真受苦了!女兒,女兒會讓您過上好日子的!”
方嫂子故意啐了她一口,笑罵道:
“你這小蹄子,自大病了那一場,就慣會作起怪來!多大的姑娘了,還做這個樣子,沒的讓人瞧見了笑話!”
方沁湄不依,只是伸手抱住了方嫂子的胳膊,低聲而堅決地說道:
“我管別人做什么呢,我只要護(hù)著娘親,我的娘親好好的,那才是最重要的!”
方嫂子心里又是難過,又是感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方沁湄的父親,怔怔思索了好一陣子,才發(fā)出一聲長嘆,輕輕伸手撫摸著方沁湄的頭頂,低語道:
“女兒,有件事,為娘的該說給你聽……以前總怕你不懂事,現(xiàn)在看起來,你卻真是長大了?!?p> 她停了停,才續(xù)道:
“朱家銀樓,本叫做裴家銀樓……原先,這裴家銀樓的大掌柜也是一位做首飾頭面的業(yè)界宗師,人稱裴大師的。他平生醉心做首飾頭面之事,外務(wù)理會得少,所以裴家銀樓的經(jīng)營等一概事務(wù)都由裴師娘掌管。裴師娘……她性喜錢財,對裴大師的照料也是有限,兩口子經(jīng)營了數(shù)十年,倒也攢下了大筆的錢財,怎奈是兩人始終膝下無子……”
方嫂子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忽覺身旁的方沁湄悄無聲息,一時怕她睡了,忙忙地轉(zhuǎn)頭瞧她,卻發(fā)現(xiàn)后者正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不知神游何處呢!方嫂子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打了她一下:
“哎,這是離了魂了?琢磨何事呢?”
就見方沁湄驀地翻身而起,拊掌笑道:
“娘親,我有了!”
即刻就邁腿下床,唬得方嫂子驚道:
“這是說的什么胡話?什么有了沒了,這話也是你一個黃花閨女家混說的?!”
“娘親,你說什么呢?”
方沁湄反奇怪地回頭看了一眼方嫂子,自去桌邊坐下,取出了包裹里的一套東西就擺上了桌。方嫂子一看,卻是拿細(xì)竹簾子裹住的毛筆并幾張粗紙、一塊小硯臺、一小塊墨錠。方嫂子這可是大大出乎意料,蹙眉道:
“咦?你幾曾將這些物事也討了來還放在包里了?”
方沁湄笑而不答,顧自從茶壺里倒出些茶水來,研了墨就開始往粗紙上畫圖。方嫂子這時也明白了,必是她有了首飾設(shè)計的樣子,當(dāng)下又是欣慰又是心酸,不敢打斷她的思路,只吩咐一句:
“早些睡!”
方沁湄唯唯應(yīng)了,自在桌上奮筆繪制不休。
她們住的這房間臨街,此時夜已漸漸深了,方沁湄的小小人影自然映在了窗紙之上。
對面的房屋屋頂,悄然無聲地潛伏著兩個黑衣的蒙面人,這兩人屏息以待,就像是與濃密的黑暗融為一體。半晌,才聽到其中一人低語道:
“這方家小姑娘倒也是個妙人,很有些意思!”
另一人卻是冷冷道:
“她有沒有意思,也輪不到你我關(guān)心,只管護(hù)住了她的性命即可!”
二人聲音雖低,卻仍然可聽出乃是兩道女聲,若是方沁湄聽到了,只怕第一時間就會認(rèn)出來,此二人正是那兩個最后來帶著她們離開莊園的健壯嬤嬤。方沁湄彼時就看出了此二人身懷勇武,果然沒錯。
…………
一夜悄然過去,這一日云城內(nèi)細(xì)雨微微,涼意沁人,青石板鋪就的街市路途上人影也少了許多。就在方沁湄母女曾經(jīng)先后去盥洗過衣物的井欄旁邊,那些洗衣婦卻是無視天氣寒涼,一大早的便已經(jīng)在那里勞作起來了。
不過這些洗衣婦中既有老面孔,也有新面孔,比如此時站在董媽媽身旁的就是一個新來的洗衣婦。她的年齡還不大,模樣比起其他婦人來都要更齊整一些,耳上甚至還有一對銀耳釘,手部肌膚也比其他人細(xì)嫩不少,連帶的,她洗衣的動作也要“溫柔”許多。
那董媽媽卻又是當(dāng)初方沁湄初次遇見她時的那般表現(xiàn),和顏悅色地問這問那,眼中隱隱露出的精光才瞬間泄露了她內(nèi)心的算計。
那位稍年輕的洗衣婦卻顯然不像方沁湄那樣清稚,董媽媽問三句,她不一定答一次,但有一樣,總是面露笑容,態(tài)度極佳,董媽媽愣是沒法挑她的理。
這樣來來回回鬧了幾次,董媽媽耐心漸逝,臉上的笑容也自淺淡了:
“罷了,寧娘子,老身呢自然知曉,您以前是伺候堂堂的秀才大爺?shù)?,難怪有些氣性,覺得我們這起子都是粗人。可有一件,您這會兒也與我們一般在這里盥洗衣服,這脫毛的鳳凰還不如雞呢,您就別再掌著了吧!”
原來這位新來的洗衣婦,竟然就是曾經(jīng)幫了方沁湄邁出第一步的寧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