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婦人怔了一下,兀自不服,撇了撇嘴唇道:
“雖是公子吩咐……”
“你只需告訴我,是或不是!”
婦人再度怔了怔,終于不甘地點(diǎn)頭說道:
“是,公子叮囑過,若有必要,奴婢與姐姐均該聽從姑娘的吩咐!”
“那就好,聽好了,小女子無意奪她性命,也不想傷她合家,請你們給付一些銀子,送出此城,你們可依得我?若是不成,左右小女子也還是要再見裴公子一面,想必你們也不至于欺瞞自己的主子吧?”
之前拎著丁香兒的灰衣婦人回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瞧了一眼自己身后的灰衣婦人,點(diǎn)點(diǎn)頭道:
“便依方姑娘的吩咐,婉娘,還不過來?”
那名叫婉娘的灰衣婦人再不情愿,也瞧出比自己年長的那名灰衣婦人是心向著方沁湄,當(dāng)下點(diǎn)頭應(yīng)了,跟上了年長婦人的步子,一同去處理丁香兒的事兒。
黎江看向丁香兒瑟縮在灰衣婦人掌下,狀甚可憐,忍不住邁出一步,低低道:
“這……過分了些吧?”
方沁湄淡淡地看向黎江,身子挺得筆直,點(diǎn)點(diǎn)頭道:
“黎家哥哥說得有理,不過,若是這罐熱湯澆在了小妹身上,哥哥又會(huì)怎么說?”
黎江停了停,蹙眉認(rèn)真道:
“我不會(huì)讓你被傷到!”
方沁湄聞言一滯,對上黎江澄澈明凈的雙眸,她忽然有一瞬的恍惚。如果前世,有一個(gè)人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張開了雙臂護(hù)在自己身前……
方沁湄繃緊的面容微微放松了一些,沉默了一會(huì)兒,低聲道:
“謝過黎家哥哥。”
黎江輕輕松了口氣,他分明的感到就在方才,方沁湄平時(shí)的溫和柔軟全都不見了,身上的氣息僵硬已極。想到她方才遭受的驚嚇,黎江也覺得十分歉疚,當(dāng)下溫言道:
“是愚兄照顧不周,才讓你……”
話音未落,就聽人群中又是一番慌亂,隱約傳出了黎家嫂子驚慌失措的呼喊聲,黎江皺了皺眉頭,知道已不是談話的時(shí)機(jī),當(dāng)下輕聲道:
“小湄,愚兄先行一步,明日我們一道去知府府……略早些到,愚兄請你去茶樓吃杯茶!”
方沁湄低低應(yīng)了,目送著黎江離去,正在她也打算返身回屋關(guān)上房門之時(shí),就見碧池嬸嬸走了過來,一臉笑意地伸手來拉自己:
“哎喲,大侄女兒,你這是什么時(shí)候攀上了這么一根大高枝兒?。?!”
方沁湄一聽這話說得不像,當(dāng)下淡笑著拂袖振衣道:
“嬸嬸說的話,恕小女子聽不懂,日子也不早了,嬸嬸不用回家看孩子做飯嗎?”
碧池伸手拉了個(gè)空,她卻絲毫不以為意,笑著將手在藍(lán)布圍裙上擦了擦,正要再接著說什么,就見旁邊驀地伸出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來,一把就握住了她的細(xì)胳膊,惡聲惡氣道:
“你個(gè)賊婆娘,還不給爺滾回去做飯!”
卻是碧池那個(gè)長相兇惡的丈夫來尋她了。碧池嬸嬸登時(shí)就像換了個(gè)人,簡直要軟倒在自家老公手臂上,媚聲媚氣地道:
“是,老爺,相公,官人……娘子什么都依你的!”
嘖,這兩口子還真是重口味!方沁湄忍不住打了個(gè)寒噤,快步走入房間,“咚”的將門關(guān)上了。
碧池兩口子手拉著手往自家門前走去,聞聽關(guān)門聲,不約而同回頭瞧了一眼,目光冷然,全不似平日的市井油滑嘴臉。
…………
方嫂子剛一回到大院,便聞聽了今日發(fā)生的事兒,由不得大吃一驚,忙忙地趕回家中確認(rèn)方沁湄?zé)o虞,少不得要念叨幾句,卻又覺得自己女兒實(shí)在乃是無妄之災(zāi),想了一會(huì)子,便皺著眉頭在房中坐下了,開言道:
“今日為娘的已去瞧過,那處鋪面很快便收拾完畢,此處人多嘴雜的,屆時(shí)你我母女還是搬到那處鋪面的后院居住吧!”
方沁湄目光閃了閃,了然于心:方嫂子必然是不想再讓自己和黎江這樣瓜田李下了。說到大雜院人多嘴雜嘛,那倒也是實(shí)情……
方沁湄正想著,方嫂子的視線卻已落在了桌上方沁湄手描出來的那些圖樣,不由就看住了,過了好一晌才抬起頭來,目光中有震驚,也有疑惑:
“小湄,這……到底是誰教會(huì)你這般寫字的?”
方沁湄笑了笑,不著痕跡地將那些紙張挪過一邊,略略露出了擔(dān)憂沉思的神情,岔開話題道:
“娘親,那鋪面雖是歸寧媽媽所有,但不知道此次寧媽媽陪著程先生回了家之后,事情會(huì)否有變,她可能同意讓我母女二人借?。俊?p> 她這個(gè)問題一提出來,方嫂子的臉色登時(shí)一僵。誠如方沁湄方才所言,寧媽媽自打陪著程棟回了家,便與自己母女二人斷了聯(lián)系,算起來已有快三日的時(shí)光。雖是按照約定,那間鋪面的鑰匙已經(jīng)給到方嫂子手中,她也請了泥瓦工匠等人開始整修那間鋪面,但主人始終不露面,卻總有些令人不安。
方沁湄看方嫂子如此反應(yīng),心下了然,點(diǎn)頭道:
“這么說,今日寧媽媽仍然沒有過去?”
方嫂子想說什么,最終還是化作了一聲長嘆,又坐了一晌,方無趣道:
“罷了,為娘先給你做飯,明日為娘上門去打問一番也就是了?!?p> 正說著,就聽門口輕輕響起了敲門聲,與一道明顯帶著些不安歉疚的女子聲線:
“方嫂子,方嫂子在家嗎?”
方沁湄看向門口,她已認(rèn)出聲音的主人:
“可是寧媽媽來了?”
“寧媽媽?哎呀,快請進(jìn)快請進(jìn),我和小湄正念叨您呢,可巧您就來了,這可不是心有靈犀么!”
方嫂子眼睛一亮,忙忙地走上前去開了門,果然是穿著一身青色細(xì)布夾襖的寧媽媽寧曉嬋。幾日不見,她的眼睛似是凹陷了些,人也清減了些,然而兩頰卻透出些紅暈來,進(jìn)得門來,微微低著頭,似是有些羞澀之意:
“方家嫂嫂,方姑娘,老身來得遲了,還請兩位見諒?!?p> 方嫂子見她這樣客氣,便笑道:
“寧媽媽,怎的又自稱起老身來?論年紀(jì),你還不及我年長呢……”
寧媽媽扯下帕子印了印透著層薄汗的鼻尖,眼睛不定地瞧著屋子里的物件兒,似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方沁湄見狀,沖著方嫂子笑了笑,微微提聲:
“娘親,女兒瞧著,寧媽媽必是即日大喜了,所以原該自重身份了!”
方嫂子一呆,還未說話,寧媽媽臉上已經(jīng)露出驚詫來,看了方沁湄幾眼,笑道:
“姑娘怎么……”
“我怎么知道是么?寧媽媽,您臉上、眼里都寫著呢?!?p> 方沁湄笑了笑,終究嘆了口氣,聲音也低沉下來:
“所以,我們的約定是要作廢了,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