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池嬸嬸臉色僵住了——方沁湄笑笑地站著她面前一步之遙的位置，沖著她福了福身，輕聲慢語道：
“碧池嬸嬸，好手藝?。∧俏覀兗夷羌A襖也是用這樣的手藝取走的嗎？”
碧池嬸嬸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兀自強辯道：
“這……我也替你看母親了，還替你家打了半缸水，不過是取點報酬而已……”
方沁湄笑著搖搖頭，聲音仍是細慢的：
“嬸嬸，侄女兒不管這些，侄女兒只是想，若是這會兒要是嚷嚷起來，說嬸嬸手上這件物事……”
碧池的臉色立刻變得諂媚，先把荷包往自己懷里一塞，隨后去拉方沁湄的手腕：
“好侄女兒，乖乖，是嬸娘的不是，嬸娘帶你去取那件衣服！”
方沁湄笑著點點頭，跟著碧池回家取了夾襖。她并不打算管那個荷包的事——那個胖子選黎家出事的時候上門要東西，本身的行為也實在可惡，應(yīng)該被小懲大誡。待方沁湄回家將夾襖放好，給方嫂子囑咐幾句，再度出門的時候，黎家門前的人群仍然沒有散去，丁香兒那有些刺耳的尖細聲音不斷傳來，已經(jīng)快要破口大罵：
“你們這些混賬，今日若果然不肯罷休，便是要活活逼死人命！”
那幾個要退貨的男子卻也已經(jīng)被弄得有些惱羞成怒，有人高聲喝道：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乃是天經(jīng)地義之事，不能說你們家死了人，就賴賬不還！”
“正是，你們這才是真正的破落戶行徑！”
黎嫂子起初見有人替她出頭，便抱著靈牌在地上歇著，此時見雙方態(tài)度重又激烈起來，登時又開始錘著地嚎喪：
“老黎啊，你睜睜眼吧……”
旁邊幾位雖是有心想替黎家出頭，奈何說話總說不到點子上，一直在講“孤兒寡母、尸骨未寒”的羅圈話。
黎江則雙眉緊蹙，嘴唇抿得鐵緊，滿目陰郁，顯然已經(jīng)被深深激怒，從袖中露出的雙拳清晰地凸起道道青筋。
再度走到黎家近前的方沁湄注意到黎江的眼睛在時不時地瞟向地面上散落的鑿子和錘子，心登時里“咯噔”一下，不假思索地一步邁了出去：
“慢著！眾位且聽我一言！”
刷！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向方沁湄集中了過來。
方沁湄敏銳地捕捉到丁香兒看向自己時的那一抹詫異和慍怒，她眨了眨眼，唇角微翹，算是回應(yīng)，即刻挪開了眼光，看向那幾名已經(jīng)臉紅脖子粗的中年人：
“眾位大爺，小女子沒聽錯吧，各位方才說了什么？”
那胖男子瞪眼怒道：
“老子說什么了，不就是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
方沁湄笑了笑，十分禮貌地沖場內(nèi)幾位福了福身，隨即伸出了一只手，手心向上：
“既如此，小女子倒是些許認得幾個字，各位客人，可愿拿來給我瞧瞧么？”
“拿來？拿什么來？”
幾個男子一頭霧水。
方沁湄笑了，眼中一閃而過一抹狡黠之意：
“既然說到了欠債還錢，那自然是該有借據(jù)啦……要不然，眾位客人可是憑什么來要債呢？”
幾個男子當(dāng)下一愣，臉色頓時變得精彩無比。那個胖男子更是瞬間臉漲成了豬肝色，指著方沁湄怒道：
“好你個賤蹄子，真是一張巧嘴，信口雌黃、顛倒黑白?。∧銈冞@些做首飾的匠人，若是識得幾個字還會做這一行嗎？！哪里有什么憑據(jù)給我們？！”
黎江的聲音猛然響起：
“家父與小的均是認字的，否則，如何在各位的金銀頭面上鐫刻詩詞、福祿壽等字樣？”
少年雙眸黝黑，其間似有星辰明滅，讓人深深感覺，似他這樣的人才，出現(xiàn)在這樣的大雜院中實在是件奇怪的事。
那胖子愣了一下，惱羞成怒：
“老子管你們認不認字，總之你們沒有給我們憑證！”
“既然沒有憑證，諸位又追討些什么呢？”
方沁湄拔高了自己的聲音，笑瞇瞇的態(tài)度極好，語句卻毫不放松：
“又或者眾位只是信口雌黃來此謀奪人家孤兒寡母的財產(chǎn)？誰都知道，黎家是金匠之家么，總有些存余的，誰能證明你們真的是他們的客人？”
這話說得可就重了，那胖子愕然，額角不由滲出汗來，大叫道：
“你等好不講道理！我們不過是想拿回自己的銀錢、金子罷了……”
“誰能證明？還有，你等也知曉，黎家叔叔剛剛過身，且走得頗不尋常，誰知道你們不是與那天殺的賊人一伙的？”
方沁湄步步緊逼，隨后向著坐在磚地上抱著靈牌看著自己發(fā)呆的黎嫂子福了福，輕聲道：
“黎嫂子，侄女兒覺得這幾位來得甚是可疑，想來黎叔叔走的時候已經(jīng)是驚動了官家了，要不要就請官家的人過來瞧一瞧，將這幾位請到衙門里頭問一問？”
刷！原本鬧哄哄的黎家門前驟然變得一片寂靜，簡直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見。
無論在任何時代，華夏的平民們是最怕和官員打交道的，方沁湄在前世便懂得了這個道理，此時一用，果然奏效。
見她出了這么一招，在場的其他人再看方沁湄的眼神瞬間就有些不同了。
黎嫂子愣了一剎那，驀地就像被打了雞血一樣，蹭的就竄了起來，雙目泛紅，抱著靈牌就向那幾個中年男子撞了過去，嚎哭道：
“正是！你們來得不明不白的，定然與那奸人有所勾結(jié)，還我老黎命來！江兒，去報官，莫走了他們當(dāng)中的任何一個！”
說著已然扯住了體積最龐大的那個胖子，鼻涕眼淚糊了人家一袖子，兀自高喊道：
“來人哪，捉拿這些殺千刀的壞人！”
大院中的其他人如夢方醒，果然個個激憤——眼中卻難免帶出些許笑意來，個個擼胳膊挽袖子，死死拽住了那幾個要求退貨的中年男子，丁香兒簡直大喜，豁出去抱住了其中一個瘦些矮些的男子，沒口子地只是喊：
“莫走了賊人！”
見場面亂成這樣，方沁湄心中略微滿意，帶笑看向一旁愣住了的黎江。
見眾人豁出命去和那些男子糾纏——后者已經(jīng)面如土色，紛紛地做出掙扎回避狀，黎江的臉色從驚愕到恍然，隨后變成無奈的苦笑，忽然開聲清叱道：
“眾位，請聽小的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