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中，薄霧繚繞，微有秋日的寒霜從植被表面蒸騰而起，這本是美好的一日。然而隨著朱掌柜喋喋不休的唾罵，屋子里站著的十幾個(gè)人每個(gè)都給罵得低下了頭，氣溫仿佛降至冰點(diǎn)。
看他們?nèi)绱?，朱掌柜猶自不悅，沉著臉走到那個(gè)盛放著各色奇形怪狀珍珠的大碗跟前，掏了一把珠子舉到一個(gè)老師傅鼻子底下：
“瞧瞧，瞧瞧！就是這些東西……被你們視作只能打粉的東西，不但有人做成首飾頭面了，還入了程大小姐的青眼！你們怎么就沒想到往這上頭使使勁兒呢？！”
說畢，將那把大大小小的珠子惡狠狠一丟，本是要去砸那老師傅的臉皮，卻擲得狠了，越過了對方的肩頭，“嘩啦”一把丟在了墻上、地上，登時(shí)剝啄聲大作，珠子彈落滿地。
朱掌柜又自痛罵了一番，逼著這些師傅立下誓來，要拿這些珍珠做出別出心裁的首飾物件兒，這才偃旗息鼓，復(fù)又換了和顏悅色道：
“眾位，老夫也實(shí)是為朱家銀樓的未來生氣著急，切莫怪老夫說話坦白，眾位的身家，吃飯的家什不也都和朱家銀樓捆在一處嗎？眾位今日替朱家銀樓多考慮幾分，便是替自己多考慮幾分！你我原是一家人，老夫才這樣與眾位推心置腹……”
他好一通安撫，那些師傅本是對他熟極而流了，當(dāng)下都沒口子的應(yīng)了，眼觀鼻鼻觀心，態(tài)度十分虔誠。朱掌柜估摸著差不多，便提步向外走去，卻不防一腳踩在了地上亂滾的珠子上，登時(shí)“砰咚”一聲重重的摔倒在地，幾乎頭破血出。
這滿屋子的人里，自然有十一二歲、年輕不懂事不知收斂的小伙計(jì)，當(dāng)下“呱唧”笑了出來。唬得他的師傅伸手就把個(gè)玉石嘴的煙袋鍋?zhàn)优^砸了過去，又忙忙的上去攙扶朱掌柜，好一通噓寒問暖，才畢恭畢敬地送了出去。
朱掌柜沉著臉，拿帕子捂了頭，離了制器工坊，穿過園子，直奔朱牡丹的繡樓而去。不過在經(jīng)過園內(nèi)那所木屋的時(shí)候，他忍不住拋了幾個(gè)眼刀過去，恨不能將那屋子戳出幾個(gè)透明窟窿出來。
木屋內(nèi)的老婦人似有所感，抬起渾濁的眼來朝門外看了看，往床鋪深處縮了縮。天氣漸涼，她的衣服早已陳舊破損，也無人管她寒暖，只每天有人送些不堪的飲食來，一來二去她已弄得漸漸起不了身，只靠裹著一床被子御寒度日。
老婦人抖抖索索地，止不住淌下淚來，忍不住叨念：
“唉，也不知還挨不挨得過這個(gè)冬日去，罷了，便是挨不到，也就是老身的命數(shù)了吧……”
朱掌柜來到朱牡丹的繡樓，恰好她隨身丫鬟珍珠端了一盆兀自透著脂粉香氣的洗臉?biāo)鰜?，見到朱掌柜即刻放下水盆行禮：
“老爺來了，給老爺請安。”
朱掌柜目光沉沉，盯著她忽然說道：
“珍珠，珍珠……哼！”
珍珠被他這一喝，頓時(shí)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見他拂袖去了，才拍了拍胸脯，將心放回肚子里顧自去了。
朱牡丹坐在鏡前，身旁另一名得用的貼身丫鬟名喚蜻蜓的，正打開梳妝匣子，讓她挑選今日用的簪釵耳鐺等物。她倒是極了解自己的父親，聽了他那聲哼，便蹙眉回眸道：
“爹爹，你這沒事又拿我的丫頭子們做伐，終不是個(gè)長久之計(jì)！既是我們已然定計(jì)，要將那裴家交給方家的秘籍逼了出來，那就只管按原先想的轍去辦就是了！天天作踐自己家里人，何苦來哉！”
朱掌柜在自己女兒跟前那就是沒脾氣，揉著自己頭上碰腫的位置，嘆道：
“你以為為父不想照著原來想的法子辦嗎？可是你瞧瞧，上次那么十拿九穩(wěn)的事兒，愣是讓方家那個(gè)小丫頭給跑了，現(xiàn)下都明里暗里尋訪到如今了，偏是一點(diǎn)兒消息都沒有，難道她插翅飛上天去了不成？”
停了停，他又想起一事：
“上次詩會(huì)，自然是知曉了那位裴玉明裴公子便是知府府最大的貴客，且并未入住知府府，可他又住去了哪里呢？”
朱牡丹翻了個(gè)白眼，挑起一根鳳頭玉簪來示意蜻蜓給自己戴上：
“便是貴客，也快一個(gè)月未在這云城走動(dòng)了，爹爹還想著要攀附人家，怕是人家早走了吧？”
朱掌柜斷然搖頭：
“不，不可能！我聽聞……這位裴公子乃是辦一樁大事而來！裴家，裴家……是了，莫不是定國公裴家英的裴家？！”
他的眼中漸漸放出光亮來，細(xì)細(xì)回憶了一刻才道：
“若果然是裴國公的裴家，那裴家可還有一位王妃啊……聽說是今上極其寵愛的三皇子敬王的妃子！國公府，王府，宗室子弟……啊呀！若是能與這位裴公子走近，則我朱家銀樓有望矣，還需要什么秘籍啊！怪道如此！怪道這滿城的富貴人家都在削尖了腦袋的尋找機(jī)緣！”
…………
“阿嚏！阿嚏！”
裴玉明騎在馬上，連連打了個(gè)幾個(gè)噴嚏，蹙眉夾緊了坐騎，向前方小跑起來。他身后落后一個(gè)馬身的位置，丁禎和劉青峰并駕齊驅(qū)，三人都是一身勁裝，外披薄呢披風(fēng)，端的是颯爽英姿。
丁禎總是臉上帶笑，劉青峰則總是一臉冷肅，二人倒也相映成趣。一時(shí)丁禎看著裴玉明的背影笑道：
“這是有人想你了不成？”
劉青峰瞥了丁禎一眼，鼻子里冷哼了一下。丁禎全無不自在，兀自嘻嘻笑道：
“想咱們的裴玉明裴世子自來到這山清水秀的云城之后，也不知道擾亂了多少少女情絲，若是想要一一分說，卻也一言難盡……”
竟是學(xué)起說書人的樣子來了。裴玉明一聲不回，只顧打馬往前奔去，眼見得自己居住的莊園門外已有人迎了出來，才擲下一句：
“這許多時(shí)日了，事情辦得很順利嗎？偏你還笑得出來！”
丁禎當(dāng)下果然不言語了。三人打馬進(jìn)了莊園，自有人替他們?nèi)チ侠眈R匹一應(yīng)物事，又有丫鬟上來替他們換去了大衣裳，送上茶來吃了一道，略解困乏。三人正要計(jì)較辦事的情況，忽聽院落外響起一陣子的少女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