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北風圣女

　　踏，踏，踏。

　　馬蹄沉重而整齊地踐踏著地面，在薄薄的積雪上留下深深的蹄印，整支隊伍排列成鋒矢形，如同一柄鋼刀，直插入尸鬼群的核心。

　　自天空俯瞰，這幕場景就像是一片浪潮撞上一塊頑石，浪潮被輕易地分割成左右兩部分，當中那些不幸拍在巖石上的水滴當場粉身碎骨。

　　在慣性的加持下，騎士們手中的騎槍蘊含著驚人的穿透力，即便軀體堅韌如尸鬼也會被輕易刺穿，特意用硬木制成的槍桿當場斷裂，發(fā)出“啪”的清脆裂響，由此抵消絕大部分反沖力，保護了騎士的手臂。

　　在響徹云霄的裂響聲中，具裝騎士團第一輪沖鋒便將整個尸鬼群由南至北貫穿，在身后留下一條遍布殘骸的泥濘血路，手持劍盾的第一、第二衛(wèi)隊隨后而至，從左右兩個方向合圍，挺盾結(jié)陣抵擋住尸鬼的沖擊，緊接著，預先繞到側(cè)面的輕騎隊殺出，從尸鬼散亂的陣型中穿插而過，狹長微彎的騎兵刀每次舉起落下，都會有一顆腐爛發(fā)臭的人頭沖天而起。

　　……

　　眼見潰敗轉(zhuǎn)瞬即至，在尸群最后方壓陣的尸鬼騎士發(fā)出不甘的怒吼，空洞的眼眶中流淌出濃濃的黑霧，大劍上一枚枚殘缺不全的符文順次亮起。

　　忽地，尸鬼騎士身旁的空氣泛起漣漪，數(shù)道身影浮現(xiàn)。

　　正是借助霧隱術(shù)掩去身形、橫跨戰(zhàn)場的三名秘法師。

　　“巖牢?！?p>　　“風噬彈。”

　　“火鷹掠襲?！?p>　　三道咒語幾乎同一時間脫口而出。

　　下一刻，尸鬼騎士腳底土壤涌動，四根粗大的巖錐破土而出，恰巧將其困住，一顆拳頭大小的淡青色風核隨后而至，在它的胸膛坍縮，瞬間形成一股巨大的吸力，將周遭的鐵甲連通皮肉一并吞噬，最后，一頭熊熊燃燒的火鷹終結(jié)了它的命運。

　　……

　　當最后一頭尸鬼倒下。

　　“我們贏了！”

　　“北風萬歲，杜林萬歲！”

　　人群中爆發(fā)出歡呼，聲浪一陣蓋過一陣，人們欣喜至極，騎士們俯身親吻身下的馬匹，衛(wèi)兵們彼此擁抱，熱淚盈眶。

　　他們中的很多人，此前都只是佃戶、鐵匠、仆人、馬夫、甚至農(nóng)奴，雖然擁有常年勞作帶來的堅實體魄，卻從未上過戰(zhàn)場，甚至連武器都沒摸過。

　　這場勝利，向他們證明了兩件事。

　　其一，尸鬼并非無可抵擋、無可違逆的天災，而是能戰(zhàn)而勝之的人禍。

　　其二，即便是像他們這樣卑如泥土的人……也能爭取屬于自己的未來！

　　而這一切，都要感謝那位堅定、勇敢、善良、和藹的小姐——瑪蓮娜·漢密爾。

　　“瑪蓮娜小姐，您簡直是上天派下來拯救我們、拯救北風領的圣女！”人群中不知有誰喊了一句，“北風圣女瑪蓮娜萬歲！”

　　一呼百應，歡呼聲接連成片，如浪如海，聲震山野。

　　面對如此多人的崇敬，姜池卻一臉平常，沖歸來的衛(wèi)隊長和騎兵隊長問道：

　　“傷亡如何？”

　　從幾位隊長口中聽到傷亡數(shù)字后，她雖然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心底還是忍不住一顫。

　　二十二人死亡，一百三十二人受傷。

　　冰冷的數(shù)字背后，潛藏著多少思念與悲傷？

　　她并未因此動搖或是猶疑，反倒愈發(fā)堅定。

　　閉目思索片刻后，姜池開口，下令道：“就地扎營修整，清掃戰(zhàn)場，從三支輕騎兵隊里各抽十人，組成十個斥候小隊，在附近搜尋幸存者的下落，如有情況立刻向我匯報?！?p>　　“把傷員集中起來，帶我過去?！?p>　　……

　　昏暗的房間里，痛苦的呻吟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地面上淤血和膿液橫流，空氣中彌漫著腐朽和麻木的味道。

　　一位身材瘦削、灰頭土臉的中年人坐在墻角，從身旁的青年手中接過半塊凍得像磚頭一般的黑面包，用短劍砍下來一塊，扔進嘴里費勁地咀嚼著。

　　任誰看了也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是那位平日里優(yōu)雅、溫和，廣受臣民贊譽的約瑟伯爵。

　　“安德，我們還有多少人？”約瑟伯爵叫出了自己二兒子的名字。

　　“一百三十七人，父親?！?p>　　“除開傷員呢？”

　　“五十三人?！?p>　　“還有多少食物？”

　　“沒有了，父親，這是最后半塊面包?！?p>　　約瑟伯爵聞言闔上了眼睛，將頭靠在冰冷干燥的石墻上，呼吸平緩，仿佛睡著了一般。

　　大約半刻鐘后，他睜開眼睛，平靜而決絕地說道：“安德，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把巡邏和放哨的士兵都叫回來，把受傷的霜狼殺掉，讓大家飽餐一頓，準備突圍?！?p>　　“不行，”安德出口否決，“我們的傷員太多了，行軍的速度會被拖慢，很快就會被尸鬼騎士團追上。”

　　“不，沒有傷員，”約瑟伯爵抿了抿干枯發(fā)白的嘴唇，“我們必須放棄他們，別無選擇?！?p>　　“可是……”

　　“沒有可是?！奔s瑟伯爵加重了語氣，神色嚴厲，“你的大哥已經(jīng)戰(zhàn)死，你弟弟是領主大人手中的人質(zhì)，而我也老了?！?p>　　“如果你不能活著離開這里，哈密爾家族數(shù)百年的榮光就會毀于一旦，你的母親、姐姐、妹妹，都會淪為主城那幫腦滿腸肥的貴族的玩物！”

　　“不僅這些傷員可以被放棄，我也可以被放棄?！?p>　　“只有你必須活下去，延續(xù)血脈，讓家族的榮光不朽……你，明白嗎？”

　　安德的臉驟然變得慘白，艱難地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推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我去把他們叫回來?！?p>　　半小時后，霜狼騎士團所有幸存者都得知了約瑟伯爵的決定，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身經(jīng)百戰(zhàn)，都對哈密爾家族有著無比的忠誠。

　　因此，沒有人反對這項決定，哪怕是那些被犧牲的負傷者。

　　當族群面臨滅絕的危機時，年邁的、受傷的、弱小的個體必須被犧牲，這是連霜狼都明白的道理。

　　如耕牛般巨大的霜狼匍匐在主人的身邊，低頭啃噬著同類的骨架，為即將來到的戰(zhàn)斗積蓄力量。

　　人們拆掉房屋，升起一團旺盛的篝火，切成大塊的霜狼肉經(jīng)受火焰炙烤，飄散出肉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