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情書二

　　郵遞員把信拿在手上，接近出門的中山美穗，“休息?”他問著。

　　還戴著口罩的中山美穗伸出雙手，示意對方保持距離，她把郵遞員逼到院子的大門外后，就飛快的上前，將伸縮門關上。

　　“我感冒了，”她解釋著，郵遞員恍然大悟的點頭，“也對，這個季節(jié)的感冒太頻繁了?！?p>　　“你怎么像那個誰一樣?”中山美穗劈手奪過他手里的信件。

　　“話說，我正好有電影票，要不要一起去，就在這周六？”郵遞員從懷里掏出藏了許久的心意，對中山美穗邀請著。

　　“我不去，”絲毫不帶遲疑的拒絕，中山美穗打了個噴嚏，轉(zhuǎn)身在郵遞員的呼喊中，向家門小跑而去。

　　“你什么時候想去了，一定要告訴我呀?！?p>　　“不想去，”中山美穗打開了門，鉆進屋里，她手里的信，掉落了一封。

　　“藤井醬，你的信，掉了，”郵遞員提醒她，可是中山美穗已經(jīng)關上了門，他只好從伸縮門一邊的缺口進入院中，拾起地上掉落的信，敲響了中山美穗的家門。

　　“干什么?。　敝猩矫浪肜_房門，不滿的望著郵遞員。

　　“這個，落在外頭了。”郵遞員展示給她看，一封信。

　　“情書？”他開著玩笑，中山美穗抓過他手中的信，轉(zhuǎn)身的同時，將門再次閉合。

　　“有空的話，就通知我啊?！编]遞員的另一只手還攥著電影票，不甘心的喊道。

　　中山美穗把水電費的信件擱在客廳的桌上，這個時代人們已經(jīng)幾乎不用這種傳統(tǒng)的方式聯(lián)絡了，所以到她手上的，就只剩下一封，剛才掉落的那封。

　　她站在臥室的空調(diào)下吹著暖風，拆開寫有自己名字的信封，只有一張折疊的白紙，打開來看。

　　“藤井樹親啟，你好嗎？我很好，渡邊博子?！?p>　　渡邊博子？是誰來著？又為什么突然用這種方式聯(lián)絡自己？

　　中山美穗的臉上滿是疑惑，她檢查起信封的寄件地址，是從神戶寄來的。

　　“這是什么意思啊，”她摘下口罩，躺在床上，感冒的癥狀好像加重了，伏在床邊咳嗽起來。

　　晚上，吃飯的時候，母親聽完了她的講述。

　　“什么樣的信？詛咒信嗎？”母親問著，她偏過頭，回答，“我倒覺得不是?！?p>　　“爸，下來吃飯了?！蹦赣H朝一邊的房間喊著，中山美穗拿起信封，對母親說，“神戶的渡邊，你有印象嗎？”

　　“渡邊？是你以前的朋友嗎？”母親擺出碗筷，“不記得了嗎？”

　　“沒那回事，我又不認識姓渡邊的人?！敝猩矫浪朕q解著，房間里年邁的爺爺走了出來，低著頭，在對面的餐桌前坐下。

　　“渡邊博子，真奇怪啊?！彼匝宰哉Z，“爺爺，你說怪不怪?！?p>　　“我看看，”爺爺伸出手，中山美穗把桌上的胡椒粉遞給了他。

　　“我就不認識在神戶的人，而且都什么年代了，還用信件。”她把信件擱下，倒出藥片，母親關切的注視她，“感冒還沒有好嗎？要不明天去趟醫(yī)院吧?！?p>　　“嗯，還沒到那種地步，”中山美穗將藥片服下，對面的爺爺把胡椒粉放回桌上，母親看著她的舉動，“這種藥也就能緩解一下癥狀?！?p>　　中山美穗沒有聽勸，于是母親說道，“那你明天要是還不能上班，就得去醫(yī)院看看了?！?p>　　“樹，讓我看看，”爺爺再次伸手，對中山美穗小聲說著。

　　“比起醫(yī)院，我更愿意去上班勞動，”中山美穗大聲的回答母親，蓋住了爺爺?shù)恼埱舐暋?p>　　“是不是以前認識的姑娘，嫁人后改姓了，”母親提醒著，中山美穗努力的想著，“那只有……遠藤。”

　　“啊切！”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捂住鼻子。

　　“渡邊博子……渡邊博子……渡邊博子……，”半夜，躺在床上的中山美穗不停的念著寄信人的名字，不管她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這個人的身份，她索性起身，下了床，在電腦前敲下字符。

　　“渡邊博子親啟，我也很好，就是稍微有些感冒，”她咳嗽著，在電腦連接的打印機前拿起紙張，上面是工整的字條，決定明天一早，就按來信的地址，寄過去。

　　“藤井樹親啟，感冒好些了嗎？請盡快吃藥，早日康復?！贝扒?，中山美穗持著信紙，讀著上面的內(nèi)容。

　　她拿起桌上的藥包，剛剛打開，又忍不住打了噴嚏，鏡頭切換，穿著紅色圍裙的她站在受理的柜臺前，驚動了圖書館的其他人。

　　“好像還是不太行，”她縮起脖子，無奈地自語。

　　渡邊博子和朋友秋葉茂談論起她和一個叫藤井樹的人最近通信的事情，秋葉茂勸說渡邊博子，早日放下對藤井樹的思戀，也還自己一個自由，畢竟已經(jīng)死去的人，是無法回來的。

　　騎著腳踏車的中山美穗在家門口停下，打開信箱，取出信件。

　　“藤井樹親啟，今天我在回家經(jīng)過的坡道上，看見了櫻花吐出的花蕾，這邊已經(jīng)有了春的氣息，渡邊博子?！眻D書館的女同事帶著隔離手套，讀完了信上的內(nèi)容，一臉嫌棄的說，“不妙?。　?p>　　躺在書架下的中山美穗喝光了瓶中的苦澀藥劑，說著，“梶井基次郎不是說過嗎？”

　　“櫻花樹下埋藏著尸體，”女同事春美，直言道，“還有盛開的櫻花林下，坂口安吾的名句?！?p>　　“我也覺得，櫻花就應該是這樣的，”中山美穗說著，扔掉了空瓶，落進了遠處的垃圾桶里。

　　“就是這樣的，但是，這種人要是不管的話，會一直給你寫信的哦，一直一直的寫，不會停下來，”女同事春美面色凝重，告誡著她。

　　“那，我應該怎么辦才好啊?！敝猩矫浪肟鄲赖膰@氣，身后的書架掉落一本書下來，把她嚇了一跳。

　　“渡邊博子親啟，你究竟是誰？求求你了，和我說實話吧。”秋葉茂朗讀著信上的字跡，對博子不置可否的說道，“明明是個冒牌貨，為什么這樣理直氣壯?！?p>　　“可如果是真的該怎么辦？”博子不想承認這是假的。

　　“怎么可能是他寄來的?！鼻锶~茂不相信這信是藤井樹寫的，他是親眼所見，這人是如何倒伏在雪地上，消逝于人世間的。

　　兩人爭論不下，秋葉茂偷偷記下地址，準備寫信讓對方出示自己是藤井樹的證明。

　　“如果你是藤井樹的話，請讓我看看證據(jù)?！迸麓好篮椭猩矫浪朐谂_階上，看著信紙。

　　“這家伙是在存心找茬嗎？”中山美穗苦惱的說，“再說第一封信，不是她寄過來的嗎？”

　　“那你寄過去看看吧。”春美放下信紙，勸說道。

　　“寄什么？”中山美穗問道。

　　“居民證件之類的證據(jù)?！贝好莱鲋t主意，她來了興趣。

　　“咦？我為什么要做這種事情?！敝猩矫浪氩幌脒@樣做，太奇怪了。

　　工作的時候，兩人抱著書，中山美穗說，“我已經(jīng)決定不去理她了，不管她寄多少信來?！?p>　　“樹，那你就甘心被當成冒牌貨嗎？”春美拱著火，使出激將法，中山美穗回頭看了她一眼，鼓起腮幫。

　　博子和秋葉茂收到了用打印機復印的證件照，上面清清楚楚的寫著藤井樹的名字，不過是個同名的女生。

　　“我在小樽的朋友，前不久邀請我去看看，你想一起來嗎?順便看看這個藤井樹，是何許人也?！鼻锶~茂試探著問道，博子的臉色黯淡下來，她的最后一絲幻想，被現(xiàn)實割裂。

　　“這就是證據(jù)，別再寄信來了。”

　　她的手里，還有一張隨信的字條，這段聯(lián)系，已經(jīng)斷了。

　　秋葉茂拿過字條，看完后將它捏成一團，扔在桌上，“都怪她，寄這種東西過來?！彼c起煙，博子抬頭看他，要是藤井樹的話，是從來不抽煙的。

　　“我之前還在想，要是他的話，就好了，”博子撿起揉成一團的字條，秋葉茂突然高聲喊道，“那不可能是他，那家伙怎么可能再寄信過來。”

　　“太傷人了，博子，”秋葉茂低聲說著，靠在墻邊，“你每次都坐在他的對面，我和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也坐在他對面?！?p>　　他繼續(xù)吐露心聲，“那家伙第一次見你，就提出要和你交往，還記得嗎？”

　　“而最早約你出來的，可是我啊?！鼻锶~茂苦笑著，“明明是個不擅長和女生交流的人，卻搶在我的前頭，要是當初先開口的是我，現(xiàn)在又是怎樣的情況呢?”

　　博子沒有回答，在拍這段戲的時候，她覺得要是眼睛不瞎的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先答應秋葉茂的，藤井樹的容顏和人格魅力，勝過一切多余的解釋。

　　“去小樽看看吧?！卑l(fā)泄完情緒后，秋葉茂有些釋然了，提議道。

　　他們乘坐飛機來到了小樽，找到了藤井樹家的舊址，而同時，被母親騙到醫(yī)院去的中山美穗，在走廊上，夢見了推車上，面部戴著呼吸器的父親，她倉皇起身，追了上去，打開了手術室的門。

　　門外，一陣白芒閃過，那段塵封的記憶，少女時的她推開門，看到的是，剛抬頭的藤井樹，夾著一本白色封面的書，穿著厚厚的冬裝。

　　“藤井樹，”護士在現(xiàn)實里叫著她和他的名字，記憶中，教室里剛轉(zhuǎn)學來的藤井樹，在黑板上，寫下和她相同的名字。

　　“藤井樹在嗎？”呼喊聲將她從記憶喚醒，可腦海里，是窗前的少年，飄搖的白紗，溫暖的陽光，心中的悸動。

　　“嗨！是我?！彼K是脫離了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tài)，起身應道。

　　博子和秋葉茂在中山美穗的家門前等了很久，博子最終還是放棄了，在離開前，博子又寫了一封信，他們向來路走去，路上經(jīng)過一輛出租車，秋葉茂招手，沒有攔下來。

　　出租車上，是剛從醫(yī)院回來的中山美穗，她穿著無口袋的毛衣圍裙，這是她最喜歡的衣物。

　　她下了車，照例打開家門前的信箱，里面躺著一封沒有郵票的信件。

　　“藤井樹親啟，我到這里來找你了，現(xiàn)在，這封信寫于你的家門前，”鏡頭回到博子蹲在院門前寫信的一幕，“我所認識的藤井樹，并不是你，來到這里后，我才明白這一切。我的藤井樹，是位男性，他曾是我的戀人，他在兩年前……?！?p>　　博子停筆，猶豫了一會，劃去兩年前這段，接著寫完后，把信塞進了信箱。

　　“我現(xiàn)在也不知道他身在何處，只是，我還是會經(jīng)常記起他，我想，他一定在某個地方，愜意的生活著吧?！奔议T前，中山美穗看著信上的文字，若有所思。

　　出租車去而復返，博子和秋葉茂上了車后，司機疑惑的說道，“這位小姐，和剛才放下去的乘客，好相像?。　?p>　　“我給你造成的困擾，真的非常抱歉?！币揽吭诩依飿翘菘诘闹猩矫浪?，默默的看著信紙，“我原本是想見到和他同名同姓的你，才來到這里，到頭來卻沒了這樣的勇氣，細想之下，我和你只有書信上的往來，所以，也就以這封信作為結(jié)束吧?！?p>　　“同名同姓？”中山美穗想起在醫(yī)院里的回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在電腦前，敲打著鍵盤，中山美穗寫下。

　　“渡邊博子親啟，我在不明就里之下，寄了那封信給你，請原諒我的失禮，關于你說的那個藤井樹，我在國中的時候，班上的確有位同名同姓的男生?！?p>　　鏡頭切換到大街上，中山美穗騎著腳踏車，在路口的郵箱前駐足，把信投了進去，而路口不遠的地方，佇立著博子，正出神的望著她的面容。

　　“我想，你說的藤井樹，應該就是他了吧?！迸园茁曋?，中山美穗的腳踏經(jīng)過低頭的博子，她喊了一聲，“藤井樹?！?p>　　“咦？”中山美穗停下車，回首望去，是綠燈時匆匆來去的人海，而在人海中，博子望著這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女子，對方?jīng)]有發(fā)現(xiàn)她，遠遠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