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花了兩分鐘的樣子,夜鴛就回來了,輕巧地說了句:
“熟人嘛,昨晚就沒來得及說上話,今晚剛好敘兩句舊。”
我連連點頭,說:“我沒過去主動問好,你記得代我向他們道個歉啊,我這真的……軟得走不過去,我不是故意的,我還是心存敬畏的?!?p> 他笑道:“你緊張什么呀,他們又不是什么壞人,此番是來接人的,馬上就要返回了?!?p> “接人?接誰?”
夜鴛指了指前面的破舊的帳篷。
“里面有人?”我拿手電筒仔細照了照:“這里面怎么住人?為什么沒有動靜?”
夜鴛拽住布簾子的一角,用力一扯,帳篷就被連根拔起,露出一張矮矮的木板床,床上躺著一個老奶奶,床底下躺著一個老爺爺。
頓時一陣惡臭散發(fā)出來。
這對老夫妻奄奄一息地各自平躺著,兩人的手卻還牽在一起。
“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這里為什么會有兩個老人?他們還活著嗎?”我看向夜鴛。
夜鴛點點頭:“還活著,但是,馬上就不行了?!?p> “還活著?”
我一聽到“還活著”這三個字,趕忙過去查看情況,二人已然是意識喪失狀態(tài),身子底下堆積著各種排泄物,看起來有很久沒有清理過了,兩人瘦得只剩一把皮包骨頭,壓瘡也已經(jīng)壞死潰爛,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糟糕的陪床,但我看到老爺爺無意識的狀態(tài)下還那樣用力地握著老奶奶的手,眼淚又止不住地簌簌地淌。
很難想象他們這是經(jīng)歷了什么。
“給的什么臨床……不,死亡診斷?!币锅x問道。
我說:“這個體重應該有很長時間不吃不喝了,嚴重低血糖,后期各種感染,如果身體原本就有什么病的話,病情惡化得更快?!?p> “只有等他們從這具飽受苦難的軀體里出來之后,才能知道真相了?!?p> “我終于知道昨天剛來這兒遇到的那個挑水的老爺爺說的話是什么意思了。”
“什么話呀?”夜鴛又在摸我的頭。
“他說,這個山上無端死的人多了去了。這么一看,確實令人意想不到。”
“嗯,我那兩個朋友也說了,他們來這里的次數(shù)挺多的,可能是因為地方太過于偏僻,生存條件太差了吧?!?p> “我作為一個醫(yī)務人員,此時此景,卻只能袖手旁觀?!?p> 我閉上眼睛,不住地嘆息著,又自責,又無力。
“長煙,你看,他們牽著手走出來了?!币锅x呼喚著那邊兩位老人的魂魄:
“老人家,可還有什么未竟的心愿?”
于是,我倆坐在小土堆上,聽二位老人講了一個很簡短的故事。
老奶奶在兩個月前檢查出了重病,兒女放棄了治療,并且?guī)е屠蠣敔攣淼搅诉@座山上,把他倆放在這遠離人世的地方,只留下一頂帳篷和一張木板床。
老爺爺每天都在找回去的路,沒有吃的,沒有喝的,走得多了,也就走不動了。
嗷對了,老奶奶還說,沒關系。
老爺爺緊緊地拉著那只瘦弱的手,兩人顫顫巍巍地轉(zhuǎn)身,又從容自若地走遠,月色朦朧,映著一雙人影,我眼前早已模糊不清。
“走吧,長煙。”
我安靜地點了點頭,一個人順著來時的路走進黑暗。
她說,沒關系。
她微笑著,說沒關系。
她說她想找到回家的路,去人間看最后一眼,再好好告?zhèn)€別。
她說,算啦。
她輕輕地嘆息著,說還是算了吧。
終于我停下腳步,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