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無日白晝,里面是無月暗夜。灰鴉咕啞的嚎叫,零零散散地棲在如犬牙交錯的枯木林中,偶有飛起也不過是在輾轉(zhuǎn)棲地罷了。
無月,自然也沒有星星,天上飄蕩著血淋淋的云,給世界籠上一層暗紅的色調(diào)。血光自天下灑下便已注定會彌漫四野、無處不在,然而它卻侵不進(jìn)斷崖之上那半殘的古堡。
因為那古堡所散發(fā)出的氛圍比要血光更為邪惡、強(qiáng)悍且具備破壞性;因為那古堡曾有個主人墮落至背叛神明、殺死神明,并連蠱惑他的惡魔也一并殺掉;因為那個無敵之人的住所便是那個古堡;因為那個人還在那座古堡;還因為那個人死在那里。
這些并非回憶,也非往事,它們只是個幻覺,只是個夢,只因為被做成了赤匙才能被亞希亞二人走進(jìn)來。
古堡中大廳前一張長桌已經(jīng)蓋上了桌布,幾盞燭臺已經(jīng)點(diǎn)上了火,桌上燭臺間已擺滿了佳肴。
二人自一個美少年的畫像中穿框落地(狼狽的只有佩拉一個),正是落在了這座古堡的大廳里。亞希亞抬頭一望,畫像中的道林·格雷扭過頭來對他嗤笑。
“吃吧?!眮喯啺雅謇诺阶雷由虾笳f,“呆會兒就要出發(fā)了?!?p> “去哪兒?”佩拉現(xiàn)在毫無倦意,光是理解現(xiàn)狀就已頭大了,“亞希亞,這里陰森森的,你拜托婆婆做的該不是是個噩夢吧!”
“這是個噩夢,”他見到佩拉驚恐的樣子便又慢吞吞地補(bǔ)充道:“只是夢中我是道林·格雷,所以才是個噩夢。”
佩拉尖叫道:“那有什么區(qū)別?!”
亞希亞淡淡道:“同樣的事落在不同人眼中那就是不同的,說它是個噩夢也只是對于道林·格雷而言罷了。你看——他從畫像里出來了。”
道林·格雷輕飄飄地從畫像里跳出,施施然地往二人這里走,左手撫胸向這兩訪客行禮?!拔沂堑懒帧じ窭?,”他說,“歡迎?!?p> “道林,”亞希亞諷刺道:“這也不是你家,沒必要硬充著當(dāng)主人了?!?p> 道林道:“這的確不是我家。”
亞希亞道:“看來你也清楚。”
道林道:“不過我倒是在這兒住上了幾百年?!?p> 亞希亞輕乎乎的回答道:“我知道?!?p> 道林盯著亞希亞道:“那你是否知道這桌餐食是為我準(zhǔn)備的?”
亞希亞道:“這個我也知道?!?p> 道林用手指了指佩拉,調(diào)笑道:“那她怎么就這么吃起來了?”
亞希亞回頭,佩拉嘴邊沾著一點(diǎn)兒辣椒末正不好意思地笑著,兩人對視良久后她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緩緩放下手里的餡餅。
“我餓了……”
亞希亞聞言對道林道:“聽見了嗎?”
道林點(diǎn)點(diǎn)頭說“聽見了”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仿佛上個瞬間已用自己的優(yōu)雅去當(dāng)鋪換了幾份豪爽般補(bǔ)充道:“吃!盡管吃!”
餐后漱畢,道林一聲響指讓整個大廳、不,整座城堡燃起燈來,照得里外通明。無人,窗簾卻似被一雙無形無影之手緩緩拉開,露出一扇巨大的落地窗,窗外血光照不進(jìn)來,他們隔著玻璃能看到陰黢黢的天上血云翻涌、萬里同色。
“亞希亞,”佩拉打了個飽嗝,神色慌張的繼續(xù)說道:“你的夢好像很不妙——相當(dāng)不妙!”
“可能是這樣吧?!眮喯喿テ鹋謇诺阶约旱募缟?,讓她拿著自己的頭發(fā)?!拔覊粢娏藗€想要的東西,所以就把那個夢做成赤匙了?!?p> “可是赤匙里的東西只能在赤匙里用??!”佩拉扯住他的耳朵叫道:“難不成你想一輩子呆在這兒不走?!”
“并不是,我馬上就要走了?!?p> 道林讓桌布帶著餐盤燭臺們飛走,招手使喚一張新布蓋上,然后很是粗魯?shù)匕褍蓷l腿給搭上桌子?!捌渌徽f,老兄?!彼f:“你們走出這個大廳就會死。城堡主人有些小心眼,哪怕現(xiàn)在都成白骨了還見不得有人在他的城堡里亂晃?!?p> “你跟我一起出去也不行嗎?”
“那樣的話我也會死,”道林搖搖頭說:“我已經(jīng)死了二十多次了,那個混蛋不讓我走?!?p> “那無所謂了,”亞希亞邁腿徑自往走廊走去,肩上的佩拉猶豫著該不該跳下去,“我不需要你了。但你得跟我走,”他遞給佩拉一顆鷹嘴豆說:“你不在我身邊,我沒辦法保證你的安全。莉莉怕你跟著我會遇到危險才讓你交完貨就走的,也是知道你跟著我總會性命無憂的才讓你聽話的?!?p> “嗯……”佩拉用她的小牙齒與鷹嘴豆展開了搏斗,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亞希亞的肩窩里。
道林見二人真要走,躊躇不決、腳下彳亍,額間不由得滲出幾粒汗珠,“等…等等……”他說:“我給你們帶路?!?p> 道林不怕死,只要畫像還在他就死不了,他是昔日獨(dú)霸天下的城堡主人最珍貴的收藏品,甚至于那人死后還殘魂掌世、不容他出這古堡大廳。
他死了,世界卻還是他的。死神曾笑納惡魔與神明的靈魂,卻只能眼睜睜地望著他掀翻冥府、把奈良河倒在天上。
無日無月不為何,只是那人一時興起想盤珠子便摘下了日月,手中盤轉(zhuǎn)日月叫晝夜頻換、四季竟在半柱香時間里輪轉(zhuǎn)完畢;滿天星辰被他用來串成簾子,繩子卻只拿的平淡無奇的蛛絲。
聲搖九州,足踏山海,這樣的人卻也平平淡淡地死在了他的王座之上。
道林一邊介紹他,一邊叫罵他是個“混蛋”,在他罵的皮相下,骨子里卻對著那個人有莫大的敬意。因為整個世界都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卻愿意稱道林是他最珍貴的收藏品。
“我還是第一次走到這里來——啊……都落滿灰了?!?p> 道林黯淡的眼色中燃著一道火焰,轉(zhuǎn)而又熄滅,熄滅之后眼睛又清明了起來。隨后他想到了一件事,很重要的事。
——他為什么沒有攻擊自己呢?
他的疑惑脫口而出。亞希亞答道:“因為我在這里?!?p> “可是你什么都沒做?。 ?p> “沒錯?!?p> “那為什么……”
“因為我什么都沒做,”亞希亞看了一眼靠在他脖子上睡著了的佩拉繼續(xù)說道:“所以他不敢輕舉妄動?!?p> 他剛好走到墻邊,克制住自己想走捷徑的想法后對道林小聲說:“就跟我怕把這小家伙給吵醒一樣。”
道林笑道:“看來喝飽吃足,又身在一個令人安心的環(huán)境下,總會是選擇睡覺的?!?p> “不,不是這樣的?!眮喯喢鴫Ρ谧呱蠘翘?,手上沾滿了歲月的黑漬?!笆且驗槟阒v得故事太無聊了?!?p> “我這可不是故事!”道林霎時漲紅了臉。
“我知道,你小聲點(diǎn)兒!”亞希亞甩了甩手,只此一個簡單的動作就讓手掌恢復(fù)白凈?!皩δ銇碚f不是故事,對我們而言就是故事了。”
破落的城堡中,燈火搖曳。血云依舊靜靜的在天上流動,而烏鴉們往尸體處齊飛、歡鳴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