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靠海而居,進可結網捕魚,退能造犁躬耕,他們來回于水陸之間,被后世稱為兩棲族。黃河入??谕弦话倮?,兩棲族祖祖輩輩生活在這塊土地上,從未因自然災害而遷徙,他們在獵魚的同時兼作農耕,或者說他們農耕的同時兼職捕魚,這取決于該年的雨量——若雨季猛烈,下海捕魚受阻,糧食主要為谷物;若時運不濟,氣候干旱,農作物歉收,他們的主食主要源于海上。
這些兩棲人中,有悲觀者——下雨不能下海,晴天農田缺水——整日為糧食擔憂;居民還是樂觀者居多——下雨谷物受益,晴天可以捕魚——每天都活得逍遙自在。只有一件事能影響兩棲人的生存:極端天氣——持續(xù)干旱或連續(xù)降雨,這對捕魚和耕作都不利。
一年春末,一位捕魚晚歸的兩棲人沮喪地走在沙灘上,他的右手在起網時被金槍魚刺裂,因手受傷,繩索從船頭滑入水里,辛苦捕獲的魚趁機逃脫,一天的勞動成果前功盡棄,手掌還血流不止。
散漫之際,他腳下又被一盞埋在沙灘露出半盞耳柄的破燈絆了一腳,氣不打一處來,他用魚叉猛烈的刺了下去,燈頭毫發(fā)無損,魚叉卻彎折了。
“恐怕是個寶貝。”
他連忙放下漁網,用左手去拔,因為單手力道不夠,便用布滿鮮血的右手,合理使勁。
雙手一觸燈,昏沉沉的沙地突然被一束柔光浸亮,更讓兩棲人失魂的是,它開口說話了:“我是神燈,能控雨的神。”
兩棲人搖頭表示不信。
“我展示給你看?!?p> 話剛說完,一小團雨云飄在兩棲人頭頂,雨水嘩啦啦的滴在身上,其他沙地,依舊干燥,沒有被雨淋濕的痕跡。
兩棲人嘴巴微張,驚愕地說不出話來。
神燈不忘介紹自己的身世:“我以前被供奉在一座廟宇,因無人尊祭,燈油燃盡后失去了靈力,無法左右風雨,臺風吹倒了殘廟,雨后我被水沖進黃河,卷入大海,后來又隨海浪爬回了沙灘?!?p> 兩棲人疑惑地問道:“那怎么突然又恢復了靈力?”
“你的鮮血給了我重生的力量?!鄙駸衾^續(xù)解釋道:“任何液體,除了水,只要與我接觸,我就有保護自身不受傷害的能力。我們做個買賣吧,你供給我燈油,我讓這里風調雨順?!?p> 兩棲人見識過它的神威,興奮的帶神燈回漁村,把這段奇遇告知了村里的漁民。慕名而來的人們把它圍的水泄不通,要求展示一遍。
當夜,在兩棲人面前,神燈大展身手,天空雷電交加,平靜的海面瞬間波濤洶涌,而后雨點如團,嚇散了人群。
目睹過翻云覆雨的能力,兩棲人徹底信服了。他們連夜搭建一座廟宇,把神燈迎了進去,并且約定:所有居民,輪流為神燈供油,一天一戶,永不間斷。
前兩年,因為有燈神庇護,兩棲人魚獵和農耕兩豐收。但問題也隨之出現(xiàn),這里地處海邊,燈油不足,神燈食量又大,兩棲人供不起,眼見就要熄滅了。
神燈也有些焦慮,它告訴兩棲人:“只要不是水都行,比如你們喝的谷酒。”
兩棲人徐徐倒入谷酒,神燈如惡狼般吞咽,燈火逐漸變艷。因為找到了代替燈油的新燃源,人們歡歌雀舞;燈神更嗨,因為谷酒比燈油更美味。
兩棲人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他們一年的谷物收成,全部釀成美酒,仍不夠神燈享用,兩棲人可以下海捕魚,從海上補充食物,但神燈一餓,就威脅天氣,出海捕魚危險更大。
過去,兩棲人對神燈充滿敬畏,是它,讓他們連年豐收,神燈對兩棲人心存感激,是他們,讓它重生,并且維持著它的生命。如今兩棲人心有不甘,辛苦一年勞獲的谷物,自己毫粒不沾,全歸了神燈;神燈也不肯餓死,沒了補給,又得重回無休止的黑暗。
神燈精明,它對兩棲人說:“我可以不要谷酒,牛奶也行?!?p> 這個提議是解決當下矛盾唯一的辦法。
神燈與兩棲人安逸了,牛卻受不了了。為滿足神燈,兩棲人不惜擠干母牛最后一滴奶,導致幼犢斷糧,大批小牛因得不到母奶紛紛餓死。
母牛也在老去,奶源和牛源日漸稀少,兩棲人和燈神又犯愁了。
“把牛殺了吧,動物的血液,我更喜歡?!睙羯裣騼蓷颂嶙h道。
“不行,沒了牛,我們怎么耕地?”兩棲人堅決反對。
“谷酒又沒有,牛奶又不足,牲口又舍不得殺,你們想熄滅我嗎?”
“我們已經沒有東西能給你了,放過我們吧?!?p> 兩棲人與神燈決裂后,不再為燈神提供液體,打算耗盡它的油量,回歸以前的生活。
天氣極不尋常,海上時常刮風下雨,兩棲人不能出海捕魚;田間連日烈陽高照,谷物日見枯萎。兩棲人對待神燈的方法像極了百里之外的居民對待黃河——黃河一泛濫,兩岸居民不淘沙,而是堆堤,越捧越高,等到決堤,受災群眾要么改道黃河,要么含淚遷居。
兩棲人沒能力靠近神燈,只好日夜輪流監(jiān)視,見牛奶刻度日漸下降,兩棲人心生寬慰:“再挺一挺,往昔的生活終將重現(xiàn)漁村?!?p> 牛奶慢慢消逝,漁村所有居民逐漸圍來,想見證破燈熄滅。
牛奶如愿燃盡,但火焰卻遲遲不滅。
在兩棲人疑惑之際,一股透明的液體從神燈底座冒出,燈火嗤嗤作響,神燈越燃越亮。
“谷酒!”
兩棲人驚呆了。
神燈吃進去的是糧油、是谷酒、是牛奶,回饋給兩棲人的,是無窮無盡的雨水與苦水。
兩棲人徹底絕望了。他們向神燈投降,答應殺牛放血,為它提供燃源,兩棲人儲存的食物幾近耗盡,作為交換條件,神燈必須結束海上惡劣的天氣,放他們出海打魚。
村民放棄了土地,毀棄了耕犁,專事漁業(yè)。他們不再是兩棲人,而成了職業(yè)漁民。如今活在神燈的陰影下,即便天氣和暢,漁業(yè)豐收,但過得并不如從前快樂。
燈神與漁民相安無事,再次度過了一段和平時期。
漁村所有動物被宰殺怠盡,漁民情緒不安,燈神又發(fā)話了:“其實我最喜歡人血,我重生的那刻,那股鮮血味,令我回味留戀?!?p> 他們茍且地活著,為的就是保全性命,漁民不干了!
神燈大發(fā)雷霆,海上風浪四起,漁民不能出海,困死在漁村。為走出困境,大家商討后,決定犧牲那個把神燈引進漁村的罪魁禍首,滿足神燈嗜血的要求。
這個兩棲人甘愿受死。
他走進廟宇,對燈神說:“要血可以,但必須把我們供給你的液體全部吐出來,我是人,不想讓我的血與你體內的雜物混在一起?!?p> 燈神不屑一顧:
“休想!”
那人嚴肅的說:“我們第一次相遇時,你告訴我,你是因無人尊祭而燃源耗盡,導致沒了靈力,最終沉歸大海??上攵?,以前你也是這般貪婪,如現(xiàn)在禍害我們一般,讓他們家破人亡,他們要么遷徙,要么獻祭,對不對?”
燈神不說話。
“如果你不答應我的要求,我們也遷徙,你貯藏的液體遲早會耗盡,你將重復厄運,被無盡的黑暗吞噬,我們離開這后,還有子子孫孫,會把消滅你的使命代代相傳,刻錄到他們意志里。但我們不想這么做,我們不想遷徙,因為我們愛這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只要你讓我的血液獨自留在你的體內,我愿意獻祭。以后還望收斂,人自身的修復能力遠超你的想象,只要不干趕盡殺絕,其他的人會源源不斷的供你血液,我們還有萬代子孫,如此算來,你將得到永生。”
神燈回想起埋葬深海的痛苦,燈芯重溫了一遍在黑暗中等待重生的煎熬,火焰搖曳了三下,沉默代表默認了。
漁民們靠近神燈,慢慢拔出燈芯,燈神如凌遲那般痛苦。燈芯一離開燈座,漁村人連忙把它埋入土內,留下一小截暴露于空氣中,讓燈芯喘氣。
人們推倒燈座,狹窄的瓶口,流出的先是動物的血液,接著是奶品和谷酒,最為憤怒的是,它體內還藏留了燈油!
這場倒油儀式從午夜一直持續(xù)到次日清晨,東方海岸漸白,漁村迎來了光明。
燈芯的火焰越發(fā)虛弱,幾乎無抗風的能力,更別說施法了,漁民這才把燈芯重新按回到燈座上。
兩者合為一體,復位的燈神奄奄一息,它哀求道:“我快不行了,注血吧!”
“休想!”
兩棲人把神燈抬至空地上,與一切液體隔離。他們各個牛革裹腳,以防雙腳流血,排著長隊,咬牙切齒,一人給神燈一腳;有些人不解氣,從頭排過,準備再來一腳。
神燈被踐踏的支離破碎,漁民把殘片收拾妥當,運往遠海,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