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村?”譚警官的左眉高高挑起。
“對,就是334路終點站附近的那個葫蘆村?!边@樣描述完,我又想到,一般情況下不是該說哪個區(qū)哪個街道哪個鄉(xiāng)鎮(zhèn)的哪個村嗎?不過,仔細想想,以上那些填空題我都不知道答案。
“你說這個人是這個葫蘆村的村民,是這個意思吧?”譚警官皺起了眉頭。
“我也沒有100%的把握,畢竟只見過一兩次面。所以,還是找村里的人來確認一下比較好?!?p> 譚警官點點頭:“那你說說看你知道的情況吧!他是個什么人,家里還有誰之類的。要是有他家人的聯(lián)系方式,方便的話就給我一個。”
我搖搖頭:“如果我沒有認錯,他可能是葫蘆村的一個獨居老人,姓張,大家好像叫他果老。我聽人家說他精神不太正常,我也沒有跟他說過話,只是見過一兩面?!?p> “哦哦?!弊T警官點點頭:“那么他大概沒有家人,好吧,村委會的電話你有沒有呢?”
我想了想,關于葫蘆村,我有那位熱心腸的張大姐的電話。不過,把她的電話告訴警察會不會給她添麻煩呢?一般人一聽警察說“是XXX把你的電話告訴我的”這樣的話的,會火冒三丈的,對吧?
“村委會的電話我也沒有,不過我可以打電話問問看?!蔽疫@樣回答譚警官。于是,就在這位疑似果老的死尸旁邊,我掏出了手機。
“這里的信號不好,還是出去打吧!”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借口。
“對對,那就出去?!弊T警官開始手腳利索地恢復原樣。
“張姐?方便講電話嗎?”電話接通之后我小心翼翼地發(fā)問。時間是上午十點鐘,這個時間農(nóng)村人會不會在忙著干農(nóng)活?
“沒得事,你有啥子事,快說!”張大姐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充滿力量。
“碰!三條!”聽筒之中隱約傳來這清晰可見的聲音,我不禁抿嘴一笑。
“是這樣的,能不能麻煩您告訴我一下葫蘆村村委會的電話?”
“村委會的電話?啥子是村委會的電話?哦哦,你要找我們村干部吧?沒得事,我給你念……哎,你們家那口子的電話給我念一下……”然后她稀里嘩啦抖出一長串數(shù)字——是手機號碼。我重復著她說的數(shù)字,而站在一旁的譚警官不知何時已經(jīng)掏出了小本子,做起了記錄。
“好的,謝謝張大姐,那么再問一下,這位村干部姓什么???”再三確認過電話號碼之后,我趕在張大姐掛斷電話前問。
“哦哦,姓張,都姓張,我們村里姓張的多。對!五萬!”
“好的,好的,那不打擾您了,再見?!蔽遗阒鞌嗔穗娫?。
“好的好的,往后就由我來聯(lián)系了。今天辛苦你啦!”譚警官用他剛剛拉過抽屜把手的手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譚警官,那個……”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開口:“寫了我的名字和手機號碼的紙條,那個能不能給我呢?總覺得這東西在外面有點不舒坦……”我內(nèi)心很沒譜,說起話來大概也毫無底氣。
“那可不行?!弊T警官的拒絕直截了當:“那是證物,在局子里呢!給你是絕對不行的,不過你要是想看看的話,倒可以給你看看。”
我嘆了口氣,警官的回答本來就在我的意料之中。
“怎么?我看你好像跟那位,”他停下來,朝原先我們在的方向努努嘴,然后又繼續(xù)說:“我看你們好像不怎么熟,你不知道他為什么有你的姓名和手機號碼嗎?”說完他用不大的眼睛盯著我,雙眼里射出來的光宛如凝視兔子的獵犬。
“我說我一點也不知道為什么,你信嗎?”我苦笑著說。
“嗯,看樣子大概是真的。”譚警官一邊說著一邊把剛剛的小本子合上,把筆掛在本子上,然后一起塞回了口袋了。
“怎么樣?要不要跟我回局子里去看看那張紙條呢?”他的語調(diào)又恢復了之前的熱情。
“還是算了吧?!蔽掖蚱鹆送颂霉?。其實看了也不會有什么變化,我也發(fā)現(xiàn)不了任何新的線索。紙條上能夠稱之為線索的信息,大概只有筆跡——然而我能區(qū)分那是誰的筆跡嗎?還有,紙這種材質(zhì),可以留下指紋嗎?何況還是,水泡過的紙?
“算了就算了吧,其實也沒什么好看的。字寫得工工整整,一筆一劃。不過也多虧了這一點,我們才能判斷出紙上寫了啥?!弊T警官的語氣輕快,大概是因為找到了死者的身份,又了卻了一樁公事吧。
“好的,那么今天就辛苦你了?!弊T警官用力一拍雙手,發(fā)出清脆的拍掌聲?!芭叮瑢α?,你還坐不坐我的車?我回局里,順路不?”
“不用了,謝謝?!蔽绎w快地婉拒了警官的好意?!拔易卉嚮厝ゾ秃昧?,也很方便?!?p> “好的,很好。警民合作,保持聯(lián)絡!”然后他沖我一抬手,算是敬了個禮,便一溜煙鉆進車里揚長而去了。
半個小時之后,聲稱要坐公交車回家的我,卻坐下小轎車的副駕駛座上了。不過不是譚警官那輛警車,而是陌小婷的小黃車。
事情是這樣的,剛和譚警官分別,我便接到了陌小婷的電話。
“阿俊,你在哪兒呢?”她一開口,氣勢便從聽筒中噴涌而出。譚警官、張大姐、陌小婷——我在心里默數(shù)這些精神頭十足的人,天知道他們?yōu)槭裁纯偸沁@么精力充沛?
“在醫(yī)院呢,XXXX醫(yī)院?!蔽覍⒁暰€投向醫(yī)院建筑外墻上醒目的大字,把它讀了出來。
“嗯?咋了?體檢不是明天嗎?而且,也不是那家醫(yī)院??!”
“哎,此事說來話長啊,改天再給你講吧。對了,小婷老師,找我有什么事呢?”說起她的名字時,我留意到自己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臉上大約也露出了微笑。
“哦哦。你最近是不是因為工作太忙,所以冷落了小左妹子呀……她剛剛到我家來了,還問我你是不是在這兒……你倆干啥呢?玩兒躲貓貓嗎?”聽了陌小婷的話,我的心里咯噔一聲。這都怪我自己,直到現(xiàn)在也對自己的真實想法不清不楚,更沒有好好把自己的想法傳達出去。照這樣下去,可不好辦呀。
“左小林找你有什么事嗎?”理智教我先岔開話題,姑且抓住這段對話里別的信息點。
“哦哦,她是來邀請我今天晚上去她家做客的,說是要開party,怎么樣?驚不驚喜?啊,不對,你應該比我先知道吧?你是比我先接到邀請,還是以主人的身份出席呀?”陌小婷的話越說越不著調(diào)了,我不禁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還不知道呢,大概沒打算邀請我吧?”我苦笑著說。
“不可能啦,我看小左妹子來邀請我是假,來找你才是真的。哎,咱們這假的雇傭關系,啥時候還是挑明了吧?要不然她老是到我這兒來找人,我可吃不消。我雖然在家工作,但也是很忙的呀……”陌小婷冷不丁開始喋喋不休地埋怨起來。
“她找我做什么呢?”在我的理解里,我和左小林的關系完全沒有達到那種親密程度。沒有告白,也沒有接受告白,所以沒有明確關系。左小林曾主動牽過我的手,挽過我的胳膊,大概也曾吻過我的臉頰,但是,更親密的舉動完全是沒有的。我們之間的關系是一片清白的——遠沒有達到那種需要時時報備行蹤的程度。
“她說給你發(fā)了信息你沒有回復,有點擔心你。但又怕你是在工作,不想打擾你。又說自己剛好在附近上課,下課了就過來看看,說不定你在我這兒呢。”陌小婷話語里描述的左小林懂事得讓人有點心疼。
“啊,我確實在忙,工作室最近的工作確實很忙。今天也是有別的事情,這會子才剛剛忙完?!蔽疫B忙解釋,所說的一字一句,大抵都是事實。
“是是是,我們都忙,忙忙忙……對了,剛剛你說忙完了,怎么樣?接下來就去參加party吧?放松放松,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拳頭收回來再打出去更有力嘛!你在那個XXXX醫(yī)院是吧,剛好在去小左妹子家的路上嘛,怎么樣,我開車去,路上捎上你?”啪嗒啪嗒的鍵盤聲響起又停下,一轉(zhuǎn)眼功夫,陌小婷已經(jīng)把我接下來的行程都安排好了,我簡直有點哭笑不得。
“人家也許根本沒打算邀請我呀……”
“不可能的,放心好了。反倒是我,要是不帶上你,恐怕不好意思參加呢!怎么樣?陪我去玩玩嘛!最近在家里待得我都快發(fā)霉了,到年輕人多的地方去透透氣,放放風,走動走動,吸收點活力,認識幾個fresh的小哥哥小妹妹呀!哎呀,你就別嘰嘰歪歪啦,干脆點,就說一聲去吧!”
“我還沒吃午飯呢……”肚子適時咕噥了一聲。
“沒事,你先在附近吃個飯嘛,我開過去還要時間呀!”陌小婷反應飛快地回答。然后,沒等我回答,電話便掛斷了。
“嘶——”明明跟店老板說過要微辣的,但碗里的面條還是辣得我倒吸了一口涼氣。面前的大海碗里,紅彤彤的湯上漂浮著香菜和蔥——我只好一根根地把它們夾出來放到一旁的餐巾紙上。
“哎呀,小伙子,不要香菜和蔥要早點說嘛!”圓臉雙下巴的中年廚師——也是老板——一邊在身前看不出顏色的圍裙上擦手,一邊對我說。
“哎……沒事……我自己慢慢挑吧……”其實比起被老板這樣盯著,我還是情愿自己默不作聲地坐著。
“不是呀,小伙子,我這香菜和蔥也是花錢買的呀……你不要,給我省點嘛……”老板撓撓頭,還是走開了,只留下我哭笑不得。
明明是我自己花錢買下的面啊……是明明說了“微辣”還把人辣哭的面啊……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掏出了手機。打開聊天軟件,果然看到左小林的頭像旁浮著一個小紅點。
“阿???在忙嗎?”——這句是今天上午10點鐘發(fā)來的,算算時間,那時我正坐在譚警官的車里呢。左小林呢?那會子,是她兩節(jié)古箏課之間的課間休息嗎?
之前的對話也平平淡淡,上一次說話是周五晚,也就是昨天晚上。
“阿俊,你今天沒在工作室呀?”——這是左小林發(fā)來的。
“對啊,今天出來辦事了?!薄@是我的回答。
“哦,辛苦辛苦?!薄€記得當時看完左小林這句回答我便熄滅了手機屏幕。說到這里,自然而然便不知道后面該說什么了。
再往前是周四的晚上,我還記得那天早晨因為得知了白磷的事情我相當驚慌失措,不過收到左小林發(fā)來的消息時我正在陌小婷家里同她討論小人兒的故事——那時還不到晚上十點。左小林的消息是“阿俊,睡了嗎?”我是在從陌小婷家出來,步行回家的路上回復她的:“嗯,今天累得不行了?!薄獓栏駚碚f,不算說謊。
和左小林的聯(lián)系若有似無。自從周二她送我回家之后,便一直保持著每天1-2個回合對話的頻率。我注意到自己使用了回合這個詞,因為和左小林的對話使我不止一次地想到了乒乓球這項體育運動。然而,我們的對話不是那種扣人心弦的比賽,只不過是兩個初學者架勢大過實質(zhì)的比劃。我和左小林之間隔著什么醒目的東西,那東西龐大而敦實,就算我們倆都想假裝視而不見,也不能無視壓抑的空氣——關于左小林,這就是我的感覺。
和左小林的對話之下,是同海強的對話。我把左小林晾在一邊,卻和海強聊了起來。這樣的事情似乎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
如果能和陌小婷達成共識,然后向左小林解釋清楚這個誤會就好了。不要的一定要早點說出來,就好像面條里的辣椒、香菜和蔥一樣。香菜和蔥還好,雖然麻煩,但還可以一根一根挑出來。但是辣椒,放進去就拿不出來了。我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嘟——嘟——嘟——”門外一連響起三聲車喇叭的吶喊,透過并不明亮的玻璃門看出去,小黃車停在那里了。